一条奢侈的裙子

去年我陪J去逛街，他有一些商务场合需要穿合适的衣服，他也还比较相信我的眼光。

结果偶然的，我看中了一条很美丽的裙子。女人嘛，容易为美好的东西打动。看一眼，动了情；再看一眼，忘不了了！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镜中的自己，更加深了我对这条裙子的迷恋。那是某奢侈品牌休闲系列的秋季新款：圆领无袖、黑白竖条纹相间的针织连衣裙。大小合适的领口刚好露出锁骨，剪裁合体的高腰身衬托出女性背部的优雅曲线，伞状的裙摆遮住了生过二娃的我那不再平坦的小腹。更难得的是膝上两指宽的长度，刚刚好露出我引以为傲的纤细小腿而又不显暴露。更更难得的是，裙子是一片式的剪裁，很费布料，也很体现了设计的难度。贵总有贵的缘由嘛！

我爱极了这条裙子！J应该从我的表情上也看出来了，当场表示为我买下，而我又犹豫了。作为一个每日去菜场，忙碌于厨房和清洁的家庭主妇来说，一条奢侈品牌的裙子，真的是太奢侈了。无论我多么的喜欢，我根本就没！有！机！会！穿！上！她！

最终，不惜一切代价追逐美好的欲望战胜了理智，我得以把这条心仪的裙子抱回家。挂在衣柜里，我觉得自己应该很久都不会穿，所以又给裙子套了一个防尘袋。

不过，很多事情的发生总是和预想不同，所以才有“始料未及”这个成语。才过几天，J的一位好友，邀请我们全家外出就餐。J说，穿上你的新裙子吧，我也正有此意。一件新衣，给了一个难得有机会出门的主妇，一场十分美丽的心情，一种重返人间的喜悦。我们两家在餐厅碰面，分次做好。男人们高谈阔论，女人们巧笑倩兮，我竭力保持优雅，以期自己的仪态和衣着匹配。

年少的服务员端来一壶氤氲着香气的铁观音，掉头离开。做东的男人绅士地起身倒茶，他们家里四岁的男孩子兴高采烈地想要参与进来。餐桌的桌面是那种上面有一块可以旋转的园玻璃，使得每个人都可以转动到自己要吃的菜品，几个茶杯都摆在上面。孩子突然猛力转动了桌面，一杯热茶，毫无征兆地，朝我泼洒过来。嗯，一滴也没有浪费，黄褐色的茶水全部洒在了裙摆上。

大人都紧张起来，纷纷问我有没有烫伤。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宁愿这杯茶撒在我的腿上或者手上，因为肉痛总好过于心痛。为了表示礼貌，我仍保持着起初的优雅，急忙表示没有关系。一个餐前小插曲就此结束。

晚上到家，我急忙冲进洗手间，脱下裙子清洗。香皂肥皂增白皂，都没用。又上网去查清洗茶渍的方法，食盐、白醋、柠檬水也都不起效。第二天，紧急求救干洗店。三天后取回，由于裙子的其余部分被洗的更干净了，反而显得那一大块黄渍更黄了些。

我很失落，如此钟意的一件东西，就这样毁掉了。我很难过。穿上她，我曾经美丽了两个小时，然后就像丢掉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又要穿上那条脱不下来的围裙，拿起扫把去到处清洁。

这条裙子就挂在衣橱里，挂在T恤和短裤之间，我时常在整理的时候看到她，内心嗟叹一番。后来我又有了一个主意，可以在黄渍的地方，绣一个花朵或者什么图案，可终究觉得破坏了原本的线条，当然也包括自己并不会绣花的技术原因。

再后来，有一个表妹，做微商卖清洁剂，据说可以清洗掉一些污渍。我和她说了之后，她寄给了我一些让我试试。我按照说明，把清洁剂涂抹在脏了的地方，然后放置一夜。早上起床，当我满怀期望去检查成果的时候，发现不但黄渍没有去掉，反而黑色条纹的部分，怄掉了色，把原本白色的地方也晕染成了黑色。这下倒好，我又拥有了一条“花裙子”。

顿时心情降到谷底，小宝过来找我要奶奶喝的时候，我大吼一句：“没看到妈妈在忙吗？”他突然遭受不明打击，哭着跑开了。小宝的哭声惊醒了我，我居然为了一件衣服，吼了自己的宝贝。对于一个母亲来讲，这世上，有什么比自己的孩子还重要吗？

痛定思痛，我把湿漉漉的裙子塞进塑料袋，丢进了垃圾桶。

一个人依靠本性，追求美丽，无可厚非。然而这种“追求”的火候，并不容易掌握。追得松懈了流于平庸，追得紧了难免成为“执念”。执念一生，要么无法实现导致灰心丧气，要么拼尽全力，实现一个“执念”，又立刻会产生另一个。所以佛法说要“放下”，老子讲“无为”。

毕竟，依靠一条裙子所带来的自信，能撑住多久呢？肉身的美丽，能够抵抗无情的岁月吗？网上曾有卖减肥产品的朋友发过一张广告图片，一位身材妖娆的美女穿着草裙，妖艳迷人。大意是表达身材好了，穿什么都漂亮。这是多么浅显的道理呢！只是我们大多数人，都对自己的面容或者身材缺乏信心，妄想通过外在的手段弥补自身的不足。追求完美便是一种执念，“放下”的做法是，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任何场合，要有勇气坦露真实的自己，相应的妆容和得体的服饰就够了。如果一定要弥补的话，那就用优雅的气质和有趣的灵魂来弥补好了。

这件事情带给我的另一个感悟是，人生有如彩虹，即便有七种绚丽的色彩，每一种色彩仍是独立的。当接受这条裙子的时候，我内心里是怀着一种对“自我”的生活的追求的。然而我是一位全职妈妈，在当下，我要用心保护着弱小的孩子们，用母爱像巧克力包裹果仁一样把他们牢牢裹着。只待他们慢慢长大，用成长融化这层包裹，如同小鸡破壳，如同苹果坠地。在这个过程中，我用陪伴温暖他们，用温柔滋养他们。

母亲的角色，使我觉得自己完整，体会全心付出的美妙。“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认认真真完成当下的事，才有余力完成更多的心愿。比如我的主业是把饭做好吃，把孩子教育好。而写写字，是我照顾孩子之余的一点小小的爱好。而如果我把两件事颠倒过来，就不对了。待到孩子们长大了，我就重新回到追求自己事业的轨道上来，那时候再对孩子过多的干预，就也是不对的。

一条裙子，使我在其上花了许多的心思和时间。最后的结果，裙子虽然被扔进了垃圾桶，可她带给我的启示，大抵也值得她的价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