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裙子

2000年。

玥玥正在区里的小学读三年级。

9岁的玥玥有一个公主梦，她希望能穿上一条像故事里的公主那样粉红色的泡泡裙，踩着地上的花瓣轻盈地迈上一两步。每当她路过婚纱店时，都会趴在窗子上睁大眼睛看着小伴童的蓬纱裙，垂涎三尺。但自从她在体育课上摔破了新买的裤子之后，妈妈便再也不给她买新衣服了。“你这只小猴子，就穿着校服吧，挺耐摔的。”妈妈总是这样说。

千篇一律的校服，宽大的上衣，厚厚的运动裤，玥玥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也想像个公主一样，在落英缤纷的树下踮起脚尖，翩翩回旋。习习微风的爱抚，轻轻荡漾的裙摆，柔情优雅的自己，这才是她梦想中的场景！为此，她向妈妈撒过无数次娇，但妈妈总以“小孩子太顽皮，不适合穿裙子”这个理由来拒绝她。所以，每当玥玥看见长裙飘逸的碧玉少女时，总是气鼓鼓地想：终有一天，我也要穿着像芭比娃娃那样的裙子站在妈妈面前，告诉她，我长大了！

2006年。

玥玥在市里最好的中学念高中。

6月份，她以全市最好的成绩考上了重点中学。家庭，学校，都对她寄予厚望。虽然只是高一，但沉重的学习任务已扑面而来。堆在桌子左上角只增不减的试卷，每天比下课铃声延迟十分钟的课堂，世代与周末为敌的辅导班……玥玥恨不得长出十个脑袋去装那些半天搞不懂的公式定理和英语语法。

虽然三点一线的生活被书本和习题填满，但14岁的玥玥心里的童话梦并没有消失，依然寄托在一条裙子上。青年时期所向往的裙子不再是梦幻般的公主裙，而是膝盖稍上一点的红色格子百褶裙。林荫路上，杨柳清风。迈开轻盈的脚步，膝盖上方好像一朵木棉花梳妆待放，时而收拢，时而微张，尽显豆蔻女孩“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这比垂到小腿且黑得没有一点儿精神的校服裙好看多了。

玥玥曾在一次考试后神采奕奕地描绘着自己的期待，但妈妈却理所应当地认为，白色衬衫配一条过膝的厚重校服裙是中学生必备的外在条件。青春期的少女哪有那么容易妥协，玥玥列出了好几个论据，与妈妈争得面红耳赤，想要推翻妈妈固有的观念，为自己争得选择的权利。

只是，梦，终是梦，拗不过现实。那个下滑了的名次和妈妈的一句“还是要以学习为重”让玥玥从梦中惊醒，哑口无言。不过，深埋心底的愿望并没有因此消失，玥玥仍执着地想：等我长大，等我工作了，一定要穿上一条漂亮的裙子！

2009年。

玥玥已经成为名牌大学的一名学生了。

她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校门面前，流星阔步地踏进大学的门槛。时间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既可以让人骄傲，也可以让人卑微到尘埃。在同学们面前，或者说，在花枝招展的同学们面前，玥玥越来越觉得自己是生活的旁观者。此时的她懵懵懂懂，就像灰姑娘渴望晚会盛装一样，她急切地寻觅着一条适合自己的裙子。黑白格子裙，百褶连衣裙，雪纺半身裙……众多的裙子等着玥玥选择，购物车里却依然空空如也。

“裤子其实也挺适合你的。”妈妈看着在淘宝里精挑细选却无疾而终的玥玥，热心地建议道。“不！就要裙子。”玥玥把手机紧紧地拽在手里，似乎抓着什么难以得到又容易失去的东西。为了安抚失落的玥玥，妈妈只好带她穿梭于众多时尚女孩们都喜爱的服饰店，并为她购买了几条引领潮流的裙子。

但是，当玥玥穿上这些风格新颖，颜色艳丽的裙子时，她越来越看不清曾经幻想中那个梦的模样。宁静的校道，斑驳的树影，柔和的春风。微微张开的裙摆温柔地舞动，却无法拨弄玥玥的心弦。以前那个对裙子有着执着追求的自己并没有改变，只是，现在追求的又是什么呢？这是一个可以自由放任的时期，选择的权利近在咫尺，但似乎无从选择。

2017年。

世界百强企业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

这一栋80层楼高的大厦屹立在烟尘滚滚的市中心，俯瞰着世间百态。而楼里的人却如同被囚禁的鸟儿，与世隔绝。

玥玥穿着整齐的正装，踩着20厘米的高跟鞋，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夜以继日地与堆积如山的文件做斗争。接不完的电话，看不完的资料，算不完的数字，构成了玥玥的24小时。终于有一天，烦闷的玥玥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好奇地想：他们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忙碌？

正午，趁着吃饭时间，玥玥忙里偷闲，一个人到大街上漫步。走出办公大楼，抬头仰望那片被灰尘笼罩的天空，它早已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颜色。突然，一个充满活力的身影坠入眼帘——年轻的妇女手下牵着的一个蹦蹦跳跳的5岁小女孩。她身上那条粉红色的泡泡裙与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格格不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遗世而独立。玥玥忽然想起，上次回家妈妈看着她叹着气说：“女孩子，总是要有几条起眼的裙子，这才像样。”

太阳透过茂密的树叶将几束刺眼的光芒打在玥玥身上。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只有黑白两色的正装，忽然想起了中学时期那条厚重的长到小腿的黑色校服裙，想起了那个只为一天可以穿上喜欢的裙子而拼命长大的自己。她终于知道，街上马不停蹄的人们为了什么而奋斗。只是，又有谁能一如既往，守住初心呢？

抬头望望高高挂在楼顶的大时钟，它飞快的脚步总是走在人们前头。时间在催促，玥玥没有发呆的资本。她无可奈何地扯扯嘴角，用手郑重地整整褶皱的工作服，被楼上的指针推着向前迈进。一步，两步，三步……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大厦的旋转门终究还是带走了玥玥的身影。然后，一直转，一直转，等待着更多更多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