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阿祖》

01

阿祖是个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是安柠的高中同学，也是安柠的暗恋对象。

安柠最勇敢的一件事就是暗恋了阿祖，最怂的一件事就是暗恋了五年也没敢表白。

安柠和阿祖都是在老家的小县城里念的高中，那是怎样的一个小县城呢，首先吧，它很小，其次，它有点破，戴着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久久摘不掉。然后呢，其实它非常美，安柠的高中正对面就是一方湖，湛绿而清澈的湖水，清晰可见水里游动的鱼虾和憨态可掬的乌龟，岸两边是整齐漂亮的垂柳，风一吹，那柳枝就跟着拂啊拂，拂得安柠的心都是痒的。这个小城里，没有冒着黑烟的工厂，没有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汽车，路上行人大多选择一辆自行车，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各种颜色，两个轱辘慢慢悠悠的在路上一圈又一圈的转。超市门口的大爷一点儿也不会正襟危坐的在柜台里，他就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手里拿把蒲扇，一下一下慢慢地摇，脚边搁着台舍不得淘汰的旧收音机，外放着大爷最喜欢听的戏，呲呲啦啦，听不清楚，大爷却能一字不差得跟着哼出来。阿祖说，这是个适合养老的城市。那时候的安柠颇为赞同，头点得像个啄食的小鸡，那时候的她没有意识到，说这话的人是个年纪正当好的少年，那少年又怎会留在这个适合养老的城市？

02

安柠认识阿祖是在高二，高一的安柠可是个乖得不得了的好姑娘，当然，高一之后的安柠也是！

安柠所在的高中是重点高中，重点之下还有重点，安柠就是在重点班里。外边的人都说，重点班的人都有些恃才傲物，这简直，说得太对了！重点班里的人确实都有些傲气在，很明显一点就是谁也不服谁，当外面的人提起某大神，就会有人说，哦，是他啊，不就是数学考了150分吗，我考了149，下次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就是这样傲娇且气人的品质。安柠是个好姑娘，但在这种氛围里浸淫久了，也难免会沾染一些这样的想法，安柠也觉得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在哪里，当然，不要去看安柠经常偷懒不写作业，上课老睡觉，自习课老看课外书的习惯的话，那想法也没什么毛病。但是，就这样骄傲的安柠，却把阿祖视作神祗，那人在她眼里特别厉害，可以解出来超级难的数学题和物理题，可以拿到入党名额，可以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得超帅，他在安柠眼里简直像顶了个圈，戴了对翅膀一样，简直会发光啊。其实，那些题，如果安柠不犯懒她也可以解出来，其实那个名额如果不是安柠年龄不够，她也有希望，其实，篮球场上很多人都很帅，但是安柠眼里只有阿祖。

安柠是个接近脸盲的人，开学前一个月，只求她能记住班主任跟同桌的脸就好了。

高二开学第二周，安柠真正意义上初遇阿祖。那是一个漂亮的午后，暑热刚消，大大的太阳也没有夏天那样热烈得难受，天空蓝得水洗过一样，时不时吹来一阵风，将一大朵云彩送到安柠的头顶上方。大道旁的法国梧桐还是那么绿，安柠吃过午饭，在路上走得有些悠闲。安柠正惬意地享受着这美好的午后时光，就突然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那人穿了件白衬衫，走得有些急，撞了人后赶忙道歉，安柠眯着的眼突然睁开了，我的乖乖，这个侧脸可以啊，这个声音很可以哒！只是那人急着离开，见安柠没大碍就又道了声对不起，便转身离开。

安柠看着绿荫下的白衬衫越飘越远，终于反应过来，拔腿追了过去。走在后面的安柠暗搓搓地想，他的声音真好听啊，他的侧脸也好看，他的白衬衫牛仔裤搭得真棒，他的身板很挺拔啊，走路的姿势也好看……

然后，安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自己所在的班级，恍如一道惊雷在自己眼前炸开了花，安柠兴奋地不住念叨：“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然后安柠就被人拍了下肩膀，然后问，“你怎么还不进去？”那是她和蔼可亲的班主任。开学前两周的时候，安柠记住了同桌和班主任的脸，又额外记住了另一个人，也很荣幸的被班主任记住了。

安柠知道了，那个很好看的男生姓祖，他的小伙伴们喊他阿祖，安柠偷偷的在心里也喊他阿祖，阿祖，阿祖，阿祖……

高三开学，安柠闷闷不乐，怂了一年，没敢表明心意，而且人家跟她一点儿都熟，不熟啊不熟。进入新班级，脸盲柠扫视一圈新同学，唉，又是一年新人笑，笑，笑，等等，安柠眼睛突然一亮，那是阿祖啊，她朝思暮想却一点儿也不想她的阿祖，他们又分一个班级里了，开心得快要脱线的安柠真是应了那句话，又是一年新人笑，新人笑，安柠同学，麻烦嘴咧得小一点好嘛。

03

高三的阿祖，比以前走得更快了。快得安柠好像都赶不上了，何况安柠还被拖了后腿。

高三的安柠，生了一场病。安柠觉得选秀节目里那句我是个早产儿简直是狗血无比，而更狗血的是安柠就是个早产儿。安柠比同期的宝宝早一个月降临世间，安柠老家里有个说法叫七活八不活，七个月的宝宝更容易生存下来，像安柠这样八个月的就有些听天由命。安柠妈妈在安柠头两个月的时候，一直抱着她，不敢撒手。所幸，安柠是个幸运的宝宝。安柠爸爸一直宠着安柠，决不求她建功立业，能不做的事就不要去做，有板凳的时候坚决不叫安柠站着。所以安柠才养成了那样懒散的性子，安柠爸爸被老师告过无数次状，你女儿是不是太懒散了一点，作业也不写，安爸爸甚是理直气壮，是我不让柠柠写的!老师卒。

高三的重压和对阿祖的追赶之下，安柠有些扛不住了。安柠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她的同学们和她的阿祖都在紧张地备战高考，她在默默地计算她的阿祖离她有多远了。

一个月后安柠出了院，只是不知道是后遗症还是怎么回事儿，每次放假回家的安柠都要去医院输两天液，大剂量的那种，周五放学回去就去，一次四瓶，输到临上返校的公交车。

安柠好像有点缺钾，却怎么也补不上去，手使不上劲，写一会儿题就要扔掉笔歇一歇，安柠就在那个间歇望着阿祖，望着下笔如飞的阿祖，她突然有点难过。安柠一点儿也不想扔掉笔，那支笔就是她追赶阿祖的脚，她怎么舍得扔，她还想和阿祖考到同一所学校，她还想和他双宿双飞呢，她其实是握不住那支笔了。

04

六月八号，安柠从考场出来，抱着等在门口的爸爸大哭了一场。安柠没有落榜，只是没有考得太好，比如说，她去阿祖报考的学校一点希望都没有。安柠爸爸很坚决，不管安柠怎么央求，他都咬着牙否决了安柠复读的想法，安柠的身体已经扛不住再经历一次高考了，不管是安柠还是安柠爸爸都很清楚这一点。报考志愿那天，安柠把前五个志愿填得都同阿祖的一样，第六个填上了爸爸希望她填报的一所本地大学。阿祖被第二个志愿录取了，安柠被第六个志愿录取了，安柠留在了家乡，阿祖则去了南方，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去了能一展他抱负的地方。

安宁的大学在临市，与她所在的小城隔了两个县城，距离90公里，城际公交只要两个小时，车票20块，安柠爸爸很满意。安柠终于算出来阿祖离她有多远了，1494.8公里。

05

大二的暑假，安柠实在受够了和阿祖聊两句他就说很忙，每天只能刷他朋友圈结果还不一定刷的到新内容的日子，安柠不知道发了多少份传单，笑得脸都要僵了，疯狂兼职加上啃了几箱方便面，安柠终于凑够了去那个南方城市的硬座票，她已经等不及去攒个卧铺票了。安柠跟家里说要在学校留几天，有个实验要做，然后她就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去火车站等着她那辆凌晨00：54出发的火车。火车走了十八个小时二十三分钟，车子中间过了十九个站，穿过了四个省。

火车抵达是下午七点多，安柠看着那片高楼有些晕得想吐，手机在路上没敢玩，电量还足，她那十八个小时都用来想一个人，竟也不觉得枯燥。刚打开地图没多久，手机就欠费了，噢，恍然大悟，我没有国内流量！找了家肯德基，蹭了会儿网，咬咬牙用支付宝充了一百块话费，又买了份全国流量套餐，然后摸索着在那个高楼林立的陌生城市里找了家青旅住下。这天晚上，安柠有点睡不着。

第二天，她早早地爬起来。问了老板地铁口在哪儿，然后就奔赴了此行的目的地，地铁五号线转四号线，小城市来的姑娘没有乘过地铁，念大学的城市是座古城，不管乐不乐意，任谁都不能把地给挖空一部分，老城城基不稳，再说地下指不定埋着什么，当地大概有些迷信，怕断了龙脉，总之谁也没敢挖了这古城去建地铁。碰上了一位好心的阿姨，带着安柠买了票，安柠跟阿姨不同路，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好久才敢捂着小心脏过那道闸口。

路上花了一个多小时，安柠才终于到了大学门口，安柠眯着眼睛看大门口石头上的字，心里美滋滋的，啧，真漂亮。回忆阿祖提及的他的宿舍，一边问人，一边摸索着找了过去。暑假的大学人流量不是太大，安柠走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绕了个大圈，蹲在一排宿舍楼底下，安柠又怂了，心里建设了快一个小时，还是没敢摁下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正蹲在那画圈圈，她猛然间看到了阿祖，不，不止阿祖。

06

她的阿祖，不，那好像已经是别人的阿祖了，他牵着一个女生的手，贴心地替她打着阳伞，自己大半都在伞外，那女生是飘逸的长发，一袭漂亮的碎花裙，有条腰带，衬得腰特别细，阿祖的手有时候会拢一拢女孩子乱掉的头发，有时候会搁到那个好看的小细腰上，女孩子穿着白色的凉鞋，黑色的小背包背在了阿祖的背上，时不时仰起脸冲阿祖笑一下，开心的，撒娇的，阿祖也会跟着她笑，安柠觉得那女生的花阳伞都很好看。再环顾自己，牛仔大短裤，一双帆布鞋，黑T加上黑色棒球帽简直雌雄莫辨。

安柠看着他们进了旁边的一间水吧，女生买了杯冰柠檬水，自己喝了又递给阿祖喝，他们用同一根吸管，喝了阿祖曾经发誓渴死也不会喝的柠檬水。安柠还是蹲在那里，之前是不想起来，现在好像是起不来了。过了很久，久到太阳都从头顶绕道她太阳穴的时候，安柠才撑着地艰难地站起来，停了许久，她迈了步子，也往那间水吧走去。安柠呷了口柠檬水，好酸呐，安柠猛眨了下眼，突然觉得自己的青春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安柠又回到了青旅，拐了趟超市，抱着一堆方便面，她临时改签不到今天的票，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儿多待几天的，一切都是没想到。

07

已经接近晚上，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的塔也亮起了灯，安柠站在江的南岸仰头看向那塔，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江边的风呼啸地刮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仍是湿润一片，认命似的闭了眼，头垂然的低着，她的执念全落尽了这滚滚江水里。

安柠喜欢了阿祖五年，当年梧桐树下的白衣少年不知何时早已烙在她的心上。许多人的成人礼献给了高三那段激情岁月，安柠的成人礼因着一场执拗独独只献给了一人。安柠的十八岁献给了一个美好少年，只是她却抱着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哭得难以成声。

始于斯，终于此，只有过往，不再有将来。阿祖少年终究不再是安柠的了。

12，《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