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佑二年,正月间,江苏镇江。
小城的北门大街,是青石板铺就的路面,顺着向南,曲曲折折拐过几个弯以后,有一座风尘已久的木楼,小楼临街,二楼的茶台斜斜的支出一根两丈来长的青黄粗竹竿,竿顶系着飘飘扬扬一面青旗,旗面上潇洒四个大字,临江茶楼。茶楼的确是临江而建,身后是悠悠的镇江。
日过晌午,茶楼已敞开大门迎客了,虽然小楼看起来历史久远,但内里却丝毫未见斑驳痕迹,桌椅整齐,干净的很。缕缕茶香,江水滔滔,倒也是个喝茶品茗的好去处。
店小二自然也是个干净的少年,他肩搭着素白的抹布,趴在柜台上悠闲的扒拉着算盘,算珠噼里啪啦的,比整个茶楼都热闹,今日茶楼真是异常的冷清。其时佳节刚过,应是洋洋喜气的场面,然而小二望着街上,却是人影稀疏,看了远些,整个城里都是了无人迹,一片萧索。
店小二明显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倘若没有生意,刻薄的茶老板又得把脾气撒在他身上。他不停的跺脚,又忽而踹了一下柜台敦实的底座,却震的柜面上的铜板滚了出去,沿着桌面斜斜的就要滚落了。店小二这才一惊,慌忙扑上来,双手抢出去,却是落了个空,没有抓到。
小二心里一慌,眼看着铜板就要落地滚远的时候,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双白皙的手,白的异常,手细如葱,手指翻转间便轻松夹住了铜板。任谁见了这双灵巧的手,都会认为是哪位富家小姐的玉手,然而小二抬起头来,将要道谢,却是下了一跳。
眼前分明是一个俊秀的儒生,日下书生朴素的打扮,身材不高,却英资俊朗,神采飞扬。右手拿了一把折扇,呼哧展开,折扇一面明亮亮绣着幅山河流水图,雄伟庄严,扇顶中央书有远山公飞扬四个大字“锦绣河山”。另一面干干净净,白纸素面,也写有四个小字,“呜呼哀哉”。
儒生轻摇折扇,面带笑意,活活一个讨人喜的秀才样,温文尔雅,一张脸却是煞白无比,比之一双手更是白的厉害,吓人的紧。茶楼里人来人往,小二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生的白的客官,不由得有点害怕。支支吾吾到嘴边的谢言却一字吐不出来。
白面儒生倒是不以为然,似乎早以习惯,向着店小二递过手里的铜板。
“收好了,莫要再丢了,再丢了,老爷可没这么多功夫管你这个闲事”。
店小二不知所措,也没有其他言语,只是点头称是。
“是是是,小的不敢再劳烦老爷,辛苦老爷了”。
哪只面前儒生听得这话,又收回手去,本来要还给小儿的铜子儿也拿回去了。
店小二不明所以然,向他望去,只见儒生此时变得一脸怒样,本就吓人的面容,此时一怒,反倒不那么吓人了。不过店小二始终还是忐忑不安,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儒生。
只听得儒生喃喃到“老什么老,老爷,老爷是你叫的吗,我有那么老吗”?他还合上扇子,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此起拿死胖子吴同,和那个臭打鱼的,我年轻了不知好几倍,不对,应该是几十倍”。你说对吗?
小二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赶忙赔罪到,我是听老爷自己这么叫,我才跟着您叫的。
“老爷我自己叫得,你却叫不得”。说罢儒生一指店小二,小二此时被儒生逼的六神无主,心里奇怪,这儒生怎么这般奇怪,本就是他自己称自己老爷,却是别人叫不得,读书的人可真心奇怪的很。儒生见小二不作答,不由得又是一怒,双手拍在柜台上,吸一口气,吞吐间柜台已被震的摇晃起来。
小二见儒生这一下,已知到儒生和往日所遇江湖人士一样,是个习武之人,这时吓得胆颤,只好硬着头皮说到“先生说的对,您一点也不老,比起那死胖子吴同,和那个臭打鱼的,要年轻好几倍,几十倍”。
平日里少见习武之人来喝茶的,今天碰着这奇怪儒生他已经应付的大汗直流,好在面前儒生已经平复下来,店小二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是又突然见那儒生更加生气起来,呼呼飞快的摇起折扇,接而又猛的收拢折扇。指着店小二鼻子就骂。
你这店小二,拐了弯抹了角的埋汰我。小孩儿忒无礼了。先什么生,我就不是先生,你说我比谁先生,我可一点都不年轻。
店小二算是苦不堪言,大气不敢出,今日碰见如此之怪的客人还是生平头一回,这样蛮不讲理,叫老爷不好,叫先生也不好。这到底是要我如何称呼。
过了片刻,店小二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我到底该如何称呼您呢?
“叫他臭读书的就行了”。
这时门外却是传来清脆的女声。
店里二人当即转头望向门口,眼前一温婉女子,亭亭立在门口,女子一身红衣亮眼,面上盈盈带笑,和身后的镇江一样绵柔温和。
她望着茶楼二人,就默默的站着,二人便已觉得很美。店小二怕这般美丽的女子受欺负,鼓起勇气,赶忙走上前去。
“姑娘还是不要这样说的好,要知道这位先生的脾气可是古怪的很”。
哪知这女子竟然也不是好惹的人,开口就骂起来。
哼,你小二和他一样臭,我会怕,这个臭读书的吗?你哪里看出来我会怕他?
店小二本是好意提醒,不料这女子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可一下就懵了。他实在怕眼前这两人,更怕两人打起来,损坏了茶楼的物件,白白牵连自己。
谁知眼前这两人竟浑然没有动作,稍过会,儒生先前责怪自己的气势全无,悻悻的望起眼前的女子来。紧接着儒生忽然轻声唤女子一声“莺莺”,话语间温柔之意尽显。
女子本是生气望向一边不看儒生的,听得这一声,忽然一怔,双眼湿润,就要转过身来,却又犹豫停了停,再次转过身来,眼里的雾气已经散去,还是先前的怒意,只是已经和先前那般完全不同了。
死读书的,你叫什么叫,莺莺,是你叫的吗?
莺莺,我。
书生一时被红衣女子气势所夺,说到我字再也说不出来,平时高谈阔论的风采丝毫不见,只是呆呆望着女子,眼里情绪复杂。
红衣女叫他语塞,不由得嫣然一笑,这一笑不知给茶馆添了多少风情。二人俱是看呆了。
这下女子被二人呆呆望着不由得脸一红,嗔怒道“呆子,几年不见,你可越来越没本事了,欺负一个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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