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看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的短篇小说《老妇人和她的猫》。
一个讨人嫌的老妇人黑騠,被她的丈夫遗弃在世上,被她的子女遗弃在矮屋里,与她一起度过晚年的是一只流浪猫。是的,当黑騠还能自食其力时,她捡回一只流浪猫,取名为騠比,迷失的小猫不久就长成一只大雄猫,非但不需要黑騠养活,还时常捕获鸽子之类的回来给黑騠加餐,两个生命,辛苦地挣扎着存活。
可以想象得到黑騠的模样,骨瘦嶙峋,眼神乞怯,干瘪着嘴唇说:“好心的人,把旧衣服送给我吧!送给我你那漂亮的旧衣服吧!给可怜的黑騠一点吃的吧,我好饿。”她一手“推着娃娃车,车上堆满了旧衣服,绣花布片,破鞋烂衫,全部纠结一团”,另一只手,皮肤像烂布一样皱缩地贴在骨头上,颤颤伸出来。而她的猫,那只形影不离的老猫,“看起来就像一团破烂呢绒布,沾满灰尘和雨水。它一只眼睛的肌肉在打架中给扯裂,现在永远都是半睁半闭;另有一只耳朵给咬掉了,只剩下痕迹;在腰际有一大片无毛地带,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而且还“全身发臭”。就是这样两条生命,在伦敦的大街上,寻找生存的机会。谁都知道,这机会实在太渺茫,看到这样两个生命,谁不嫌恶呢?连她的子女都看她不起,更何况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但终究还是有善良的人,“有一个女人给了她一把铜板,她去买了个面包,夹了番茄和生菜。”这是她人生的最后一顿饭,吃得凄风苦雨,破败的房屋,摇摇欲坠,严冬的寒雪,飘飘不止,黑騠的人生,就在这样的境况下结束了。
我忘记了一件事,就是黑騠有一半吉普赛血统。“吉普赛人,意味着流浪生活,放荡不羁;意味着贫穷、罪恶与欺骗。”黑騠骨子里的确有叛逆的血液流淌,一次次与政府对抗,第一次是辞掉售卖食品的工作,转而做买卖旧衣服的生意,前者是因为她“觉得(做这项工作)很烦闷”,后者却使她感到快乐,“她爱极了这份工作,全情投入,她辞了那份体面的工作,忘却了对火车和旅客的热爱。”我想,她之所以去火车月台看火车进站出站,看旅客人来人往,去喧闹的地方,那是因为她内心感到孤独,感到悲凉,虽然她有丈夫,有子女,却从未感到家的温暖。“她一辈子都没有住过一个热气真正充足的地方,一辈子都没有过一个真正温暖的家,即使是住市政局的那两个公屋单位时,也是如此。”她去那里,只是寻求心灵的安慰,一旦心灵找到另一种寄托,之前的就会被抛弃。此刻的她,找到的就是贩卖衣服带给她的满足,一种体现她作为人而存在的满足。
好景不长,她由于种种原因而不得不离开市政局。她没钱交房租,于是逃离了,躲进一个待拆的贫民区,找了个房间住下。虽然条件不似先前的好,但自由的空气滋润着她,“在那个地方,黑騠和她的猫度过了五年快乐的时光。”
温华老师说“这一次放弃(指她逃离市政局到贫民区),奠定了黑騠的未来,她选择了不接受政府的安排,就等于选择了自寻死路。”我不敢苟同。我想,黑騠逃离时,并不想自己陷入困苦的境地,而是她内心里,觉得自己在那个地方已经呆不下去了,“她失去了朋友”,“邻居都说她变怪了,不愿再和她交往”,左邻右舍也都讨厌她,她作为一个有自尊的老人,除了逃离别无他法。还有一个原因是騠比,因为她是个善良的老太婆,她不愿意騠比就此失去性命,她们已经是相依为命的老朋友了,她的逃离,不止是对市政局的反抗,同时也是她人性善良的体现。她宁愿自己将来的日子苦一点,也要保全老朋友騠比的性命不受威胁。第二次逃离当然也是同一原因。
温华老师说“与第一次放弃相比,第二次放弃更显示了黑騠的勇气与自尊……在那种地方(安老院),老人们除了维持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已经丧失了人应有的大部分权利,根本没有多少尊严和自由,更遑论什么爱与温情。所以,黑騠誓死保护騠比,不仅是保护一个生灵,更是保护自己的自由与尊严,为自己仅存的一点人世温情而挣扎。”我是比较赞同的,但“放弃”这个词不甚恰当,得改一改,黑騠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无论是她作为伦敦公民还是四个子女的母亲,都没有得到过应有的温暖,也就无所谓放弃了。
黑騠和她的猫都死了。经过长期与外界(包括自然的和社会的)的斗争,终了此生。
黑騠,一个性格坚强、独立、追求自由,乐观、善良、热爱生命的社会边缘女性,处在社会的最底层,被人像野猫一样驱逐,却依然努力地活,即使病痛非常严重了,也觉得“自己并未真正病得严重”,她能勇敢地面对人生各种境况,冷漠也好,饥寒也罢,都压不垮她强烈的求生欲望。就算“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病情十分严重且危急……全身剧烈颤抖,抖得自己四分五裂,痉挛停止,她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也还是“摇摇晃晃爬下了腐朽的楼梯,上街去。”因为她要存活,“严冬、酷寒,已从她的脑海中消失,她想的是春天已近。要是她们当初被迫搬来这里的时候是春天的话,那她和騠比就可以在这儿安定地稳稳地度过一日又一日,好些个月的日子。”直到此刻,她想到的也不是死,而是存活下去。她对生命有无限眷恋,若不是她此时此地的处境,她可以活得更长久些。
活着的时候,她感受不到人间的温情,她的寂寞和悲凉,是大多数被忽视的人的寂寞与悲凉。
人和动物建立起来的脉脉温情,是对人类冷漠的最好回击。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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