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余秋雨的《老屋》,有些动容。行文字间都是美好与不舍。比不得他的祖传古堡的厚重传承,我要说的南院老屋是极普通的农村小院,而且已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几次路过,近在咫尺也不敢探看,我清楚没有勇气目睹他的衰老破败,就好像不愿意承认确实老去的亲人和自己。
之所以叫它南院,是相对于现在的北院而来的。回老家,老妈在哪住,那里就热闹。但是,南院在我内心的地位是无论如何没法撼动的。姊妹几个里,我最小,老妈说只有我生在南院。那时候南院所在位置称西寨门。门前撂荒,西边是田地,我太小,记不得事。已经有了左右邻居,右边四女一男,左邻五男一女,左边隔一家三男二女,我们家四个,简直不可想象,在那样阳光直射的年代里,这些多的孩子如何打发青葱绿油的时光的。最小的我,是没资格给大姐做跟班的。她们的故事都随过去的时光消隐在她们各自的人生里。想起想不起都不大紧要。生活总是这样,只有眼么前的才清晰。我记得的南院,堂屋三间里生外熟,东物一间,剩下的全是黄泥土的院子,黄泥掺着短秸丕成的垣墙只到老爹的齐胸处,头门楼子用土坯垒成,漆成橘黄的大门上描着“喜上眉梢”。门楼顶上两个荆条筐铺了舒舒服服的麦秸窝,每天上午花母鸡都会咯咯哒,咯咯哒……的从上边踉踉跄跄的飞下,我个子小,实在够不到,就在门楼下急的团团转。打小就不爱吃鸡蛋,炒鸡蛋也不吃一口,可是收鸡蛋的诱惑,让我欲罢不能。到现在,我还会时常梦见在南院门楼上收获鸡蛋的喜悦场景。
南院老屋我记忆中的南院,是生机盎然的。从傍晚的喝汤记起,我有一个黑色棕色沿口的瓷碗,扁扁的像旧电影里的小酒碗,人小儿,急饭,又怕烫着了,于是盛好的饭先放到水盆里酊着。就站傍边直勾勾的看,大人们端着汤碗闲庭信步的出了门,新月挂在桐树枝头,大人们端着大花碗,年轻人端着洋瓷碗,小孩们端着胶碗小木碗,囔囔着,嬉笑着,绕着大人们追逐的小不点,笑的一个个要倒了,另一个站不稳压上去,像叠罗汉一般滩成菊花。有当妈的瞅见就得一顿捶:“娘啦个脚,邋糊台,整天的像个泥巴狗子。”掂起胳膊,照屁股上啪啪两巴掌,男孩子哭,女孩子笑,转眼工夫破涕而笑。
有笑话说:家里唯一的电器——手电筒。可是当时我们家连手电筒也没有,那时候,大人们每天下田劳作只为吃饱肚子,没办法,家家户户都有好几张永远也填不饱的嘴。
等我上小学,西寨们已经盖起来许多家的新瓦房,门前原来的撂荒,也变成了东西胡同。
大孩子们已经有结婚的了。头门外院墙跟,每一家在相当的位置都挖一个藏红薯的地窖,上边用树棍横竖撑着再铺上玉米杆,埋上土掩盖住,留一个方便取用的的口,仅能容小孩子进出。每到冬天,这就成了我的专职工作,我烦透了,那怕转到老鼠洞里,也能把我揪出来,下窖拾红薯,老妈的分工:我跟二姐一组,哥跟大姐一组,一递一天,把红薯清洗干净,红薯都由我拾,我意见很大,可是谁让我是个小瘦猴呢!有一天下午,出了丑。隔家邻居秉先奶家的二儿子才结婚,新娘子跟她家小妹子抬了一筐红薯去南坑,路过门前,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抬头喊她嫂子,二姐一愣,我登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喊错了人,感觉自己很蠢。这件事,被二姐抓住溜了小半年。这种无心之错,现在看来再正常不过了,可是这种咬齿性的小烦恼,却需要若干年之后才得以克服。
南院老屋家里动工建的西屋,是村里从没见过的平顶房,等竣工的那天,西寨门的孩子都来家里玩儿,一个简易的原木梯子,爬上爬下,乐此不疲,如履平地。我跟二姐计划着把破盆破罐子拎上去,装上土,种各种花,把上边变成花园。新鲜的第一年,我们下几种叫不上名字的花种,不辞辛苦的从下边拎水上去,精心照料,终于开了一盆丹凤牡丹,一盆指甲花,还有一盆可爱的小白花,我几乎描绘不出她的样子,因为我忘记了,太久了,只有那一次童年的经历,以后再没见过此花。小白花,就是我对花最深刻,最朴素的情感。以至于现在我仍然最迷恋小小的开的洁白爽朗的花。那是我童年的伙伴儿。
等到当年的暑假,我们就领教了太阳的威力,平顶房被晒成了砖窑洞,屋里呆不住人,顶子都晒透了,没有人敢赤脚上去,大人们把麦子扛上去晒到下午收拢时,我才被允许参与其中,为了方便收粮,建房时装了一个通到屋内的筒子,平时用盆子盖着,我和儿姐被安排在上边向筒子里推卸,由大姐和老爹在下边撑好袋子装麦子。西晒的太阳没遮没挡,晒的我跟二姐身上冒油,脸红的开水烫了一般,等我们干完活下来,爹和大姐像洗了澡一样,汗水浸透衣服。这时候我会名正言顺的跟着家里人跳到南坑洗个够,老妈特许我多泡些时候,不然我的麦瘙发作起来,浑身起满奇痒的扁疙瘩。这一症状每年夏天都会被我拿来作一两次文章,我认为自己的狗刨就是借此学会的。
院子被房子占去三分之一,二姐爱干净,烦透了下雨院里的黄泥巴,她发动全家把建房剩下的碎砖头,铺了一条通向头门楼的甬道,沿甬道两边留出半块砖宽的排水槽,不到一周,就大功告成。回忆起来,当时南院才初具雏形。从此,院子里再没有黄泥粘脚了。
南院老屋后来,大姐二姐都是从那里出嫁的。哥结婚后老爹老妈合计把南院留给了他们。自己又辛苦建起了北院。时代变迁,左邻右舍有陆续翻新楼房的,南院也因为哥长年在外疏于修缮管理,破败不堪。平顶房也在前几年拆了,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如白驹过隙,南院如剪影在脑海里回放,半玄月挂在花团锦簇的桐稍头,半夜里仍能听到孩子们疯跑打闹声;日上三竿时,听到头门楼上飞下的花母鸡,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声;院墙外那棵西斜的洋槐树,吐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青白花苞,清甜的花香弥漫在整个胡同;平顶房的花垛子上,那盆小白花,在风中招摇,花香随风飘逸,带我回到往日的南院老屋。我人生的起点,我梦中的家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