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作者: 诚信天下 | 来源:发表于2021-06-30 18:56 被阅读0次

          老屋是渭北高原一处半明半暗的地坑院,这里有我儿时的欢乐和记忆。

    正面三孔窑洞

          渭北高原处于黄土高原的南沿,地势北高南低、连绵起伏,地貌邰塬沟峁沟豁纵横。地坑院曾是当地人常见的住宅。有平地掘地成院凿土成窑的,叫作暗庄子;有依崖凿窑前邰作院的,叫做明庄子;老家又地处渭北高原南沿,原面北高南低,向南倾斜,纯粹平地和落差较大的邰硷还是少见,所以人们往往找一处有点落差的邰硷地,因陋就简掘地为院凿土成窑,这种住宅半明半暗,虽比不了明庄子出入平坦光线充足,但比暗庄子出入方便阳光明媚。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按照上级的要求,队上社员半天时间就把我家大小家什生活用品生产工具搬了个光净。从此告别了我那条昼夜奔流潺潺不息的稠水河,回到了塬面上的生产队,一家人蜗居在队上帮忙借来的一孔黑窑洞,犹如进城务工者租住的城中村四面没窗的出租房,既不宽敞也不气长。从此,能有自家的一处地坑院就成了我心底的一个梦。

          记得经父亲几年奔波终于获得庄基批复的夜里,我激动的彻夜难眠,满脑子想象着宽敞的院子砖砌的崖面洁净的窑。放学后,我曾不止一次偷跑到给我家划定的地面,绕着白石灰线转了一圈又一圈,站在北头向南看,站在南头向北看,想象着自家屋的样。心中的梦随着头顶的白云飞翔!

          扒庄子绝对是个体力活,那时候没有什么机械,新庄子全靠人力来扒掘。扒庄子是陕北客或上山客[1]的绝活,这些人吃苦耐劳力大肯干,一院庄子包给他们大概八十元钱,开工时请一顿酒席,完工时结算工钱再答谢一顿酒席,中间随主家吃住,管饱就行,另外还得二斤旱烟末子和几包泾阳板板茶[3],这些说好备齐,三个月一到准给你一院毛坯地坑院,全新的。我惊叹这些人的马力和效率不亚于一台小型挖掘机。其实,人是环境的产物,有什么样的环境就有什么样人。这些陕北客和上山客是他们当地生产队的副业工,拿着他们队上的介绍信出门下苦,活计虽苦却能吃饱肚子,挣来的钱,回去交了队上的,还能给自个留几个,虽苦犹甜,常见他们大汗淋漓乐呵待人。

          陕北客上山客活好钱少。但那时对于我家来说最缺的就是钱。我们队男劳每日记十分工,女劳每日记八分工,一个男劳每日价值一毛多,最少还有九分钱,只能买包羊群烟,女劳每日价值相应折算。我们家一家四口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个劳动力,所以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承受不起。新庄子的挖掘凿出就只靠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老屋前门与门外的厦房

          那时候,生产队是组织农业生产的基本单位,生产队组织社员统一上工下工,作为社员几乎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可用。父母白天参加生产队的耕耘和播洒,或者农田水利建设,就这样一天不落的出勤,年终决算还有可能是缺粮户。我和小妹又都在上学。所以,大人小孩白天绝对没有时间去扒庄子。于是我们一家人为了实现自有住宅梦就开始了从黑夜到黎明的奋战!

          扒庄子虽然比不了盖房建楼那么复杂,但也需要规划和设计。我们这里的庄子都是坐北面南,首先要和东西左右的邻家看齐划出一条东西线,这就是崖面的位置。然后根据自家需要的宽度再划出南边的东西线,东西两边要留出足够的距离,以保证左邻右舍偏窑的安全和自个偏窑的入身需要,总之正面刚好够三孔窑洞的距离即可。这样东西南北线划定后就决定了院子的大小。我家由于劳力有限时间有限又是刚需,所以父亲只划定崖线和东西两边的南北线,他说向下挖掘时只要回得开人和工具就行,这样方便早日挖窑,等人住进去了再慢慢扒宽。

          心中有梦想,行动有力量。父亲规划好设计好放好线后,父母每天下午放工后就直接去了工地,我和小妹放学后也直奔工地,一家人晚饭就是母亲准备的几个夹钢面馍[2],渴了倒上一碗热水凉凉一饮而尽。月光下,我和大人干活,小妹在一旁抓土玩耍。半明半暗的庄子扒起来起初活轻苦并不重,先是将平地的土起起来匀向南边的斜坡地,可以直接用铁锹铲土扬出去,也可以用架子车拉出去;但随着深度的推进,底部离地面快一米左右了就不方便了,这时候越来越考验人的精神和意志。我们一家人各负其责各司其职,母亲负责用镢头挖土,我负责用铁锹往父亲编织的筐里盛,父亲负责一担一担用扁担往外挑,土主要用来垫起夯实崖背上的场面,崖背一定要北低南高有一定的坡度,这样有利于雨季的排水和防讯。看着父亲挑担的艰辛我多次跃跃欲试,但由于个头太小,均以失败告终。每月月餉的时候我们干活时间最长,因为那时还没有电灯,月光如白昼一般,是我们战天斗地的窗口期,小妹经常瞌睡地倒在土堆上睡觉,我上眼皮也经常与下眼皮经常干架。没有月光的夜晚干活的时间略有缩短。就这样,我们一家人经过三个月时间的奋战,一条东西长二十米宽三米的土槽有模有样,院子俨然成形。奇怪的是那段时间,我居然不觉得累。


    老屋门前的沙石路

          院子扒好了,就需要在崖面上开挖凿窑了,这可是个技术活,三个窑口的位置、窑口的宽度、窑顶的弧度,没有技术和经验还真是划不在一起的。父亲请来了窑匠师傅给我们规划,师傅先要确定好中窑的位置和高度,再确定东西两个厢窑的位置和高度,中窑的高度和宽度要略高于和宽于东西两个厢窑的高度和宽度,窑与窑之间要留出宽约二米五的窑腿子。

          在崖面上凿窑多少还是有一定的技术性,在窑顶要确定一条中线,用镢头一下一下往进挖,中线并不是与地面平行着挖,一定要保持一定的坡度;窑顶要成一个半弧形,在两边的窑壁与窑顶弧度交界处各要用镢头向里洗出一条腰线,腰线和窑顶的中线一样要向窑中间保持一定的坡度。这样凿出来的窑口大尾巴小,就像一头蹲着的狮子坚固耐用。窑顶弧度与窑壁交界处往下逐渐变得垂直,方便摆放家具和居住。所以父亲说什么也不放心母亲和我来挖掘。于是窑洞的挖掘就变成了父亲的活,运土的活由我和母亲来完成,我们用扁担抬着萝筐运,相较父亲用担一次挑两筐,变成了我和母亲两人一次抬一筐,速度自然慢多了,往往会堆积许多。夜深了,我和母亲回家休息了,父亲一人还要独自挑运好久。

          半年后,我们家终于有了一孔自有的窑洞。地坑院必须做好雨季防汛,父亲还在院子中间挖了一口收集雨水的渗水井。搬家时你就别提我们一家有多高兴了!我的初中和高中时代就是在这一院地坑院里度过的。住进去后,我家又先后凿挖好了西厢窑和东厢窑,拓宽了南边的院子。在南边的矮崖面挖了两口小窑洞,一口放柴火,另一孔就是我的书房,我将里边用报纸裱糊一新,在门框上抄写了一幅古人励志的对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自拟横额:立志成才!

          有了一处地坑院,那可是自家的一方天地。地坑院不仅是农民居住生活的场所,那也是从事家庭副业创造额外收入的生产场所。父亲在南边的小崖背夯土成圈养了一头老母猪,它就变成了我们家的小银行,勤奋的老母猪一年两窝小猪娃,不仅保证了我家生猪交售任务的完成,还可以卖了猪仔补贴家用,从此不再因为给我交纳几元钱的学费东娜西借。父亲又在小崖背开出一片小菜地,春夏秋季我家鲜菜不断。


    门前的花海

          春日里,人们把崖背上的荒草除掉,把土翻虚夯实,再用碌碡碾压了一遍又一遍,割来绿草挤出汁子涂在地面,使崖背变得既瓷实又光滑,为收获做着准备,为雨季做着防备。

          夏日里,地坑院的崖背就变成了农家碾打晾晒油菜麦子的场面,丰收的人们在嬉笑中翻晒着,偶尔吆喝着驱赶着在麦场上打滚戏闹的小孩🧒。响午过后,手扶拖拉机就在崖背上欢快的歌唱。碾好了,起场了,歇息在一旁的人们欣赏着场把式用木锨在空中扬出的一道道金色的弧线!

          冬日里,一场大雪给大地披上了银色的棉被,我望着泾河南岸高低起伏的永寿梁,想象着传说中的西安市到底长什么样。雪薄的时候,在院子里用一根小木棍撑起竹筛撒上一把糜子,棍子上系上一根长长的线,人则蜷伏在滚烫的土炕上守株待兔。天晴了,一帮小伙伴在崖背上围着麦稼垛追逐玩耍,顺着麦杆流淌的过柴水结成的冰凌就是我们的冰激凌,摘到了一根,你一口我一口,咂莫的有滋有味!

    老屋复垦后的麦田

          2006年中央发出新农村建设的号召,村上统一规划,家家户户盖起来新房子。老庄基复垦推倒了我的老屋和书房。上学读书离开故乡在都市居住生活已经多年,但总觉得没了地气断了根源,每每回乡总要去老屋故地周围走走停停看看。

    [1]当地人对陇西一带到本地谋生人的称谓。[2]当地人用麦面与杂粮面掺合在一起做的一种馒头。[3]陕西泾阳县一带古传的经过发酵压制而成的四方块茶叶,也即现在的泾阳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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