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我在老屋出生,也在老屋长大。
南屋里有我的第一声啼哭,主屋里有我的懵懂童年,北屋里盛满了我少年时的梦,两个院子,处处都有我的影子。
走进那些遥远的记忆,会和一个又一个自己重逢。
某个夜里,热闹的前院,主屋的台阶前一层层的人,后面的踮着脚尖,有的还站上了条凳,一台黑白电视机扯着长长的电线,被放在门口,播的是《霍元甲》吗?那个小小的自己站在人群里,看看电视,看看人,很是兴奋。
在主屋里,第一次吃到了香蕉,觉得再没有比它更美味的了。再见到它时,刚吃了红薯,怕犯克,就把分到的那份儿先放起来。后来,不见了。就在北屋西间里,那个懊恼的自己捉住了馋嘴的弟弟,恨恨地说要记他一辈子。
也是在北屋西间,屋地上有一个纸盒子,许多条小小的蚕宝宝在里面蠕动着,那个很怕虫子的自己,正蹲在那里给蚕们撒桑叶。
在南屋的柜台前,听到我考取了重点高中的消息,爷爷搬起一整袋水果糖,对那个有点儿小得意的自己说,去,给你的老师。
……
每个角落都有故事。
老屋最后还是拆掉了。
楸树没来的及长成我的嫁妆,梧桐树,石榴树,桃树……那些树们再没能迎来下一个春天。想象中,那些氤氲着陈年烟火气的墙壁被纷纷推倒,一块块致密的、幽凉的青砖,翻滚着,剥落着,在扬起的灰尘中变得残破,最后不知被丢到哪里的瓦砾堆了。然后,一排排崭新的红砖房在空荡荡的废墟上搭建了起来,有着空虚的灰浆的气味,没有历史,也没有回忆,宽敞明亮,整齐划一。老屋不复存在了。
不记得怎么搬离的,也不记得有过悲伤。那时候年少,总觉得有更美好的生活在前面等着,一颗心雀跃着,等不及的想跑,想飞,完全不知道前路会有风雨,有离愁,有创痛,也不知道,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已经随着老屋的消失,永久的封存了。
搬出来后,先是寄居在学校的几间偏房里,后来搬进了新居。新房子在老屋的南边,隔着一段距离。六间红砖房,东西南三面都是偏房,连通的平顶。中间是小小的院子,葡葡爬在院子正中的架子上,玉簪长在南偏房背阴的墙根处,睡莲开在一口大缸里,新的压井旁依然是枸杞,那只跟我同龄的大黄狗安静地在檐下晒着太阳……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搬到新房子没多久,爷爷就病倒了,偏瘫,失语,只能在方寸之间艰难地挪动。后来,我大学毕业了,在城里有了房子,弟弟结婚了,也有了自己的家,从新房子里搬了出去。后来,爷爷不在了。后来,爹病倒了,一家人陷入了风雨飘摇,虽然很艰难的抢救过来了,但也不复当年了。后来,弟弟不在了……
后面的故事还很长。
爹娘都老了,一头花白的发。现在他们就在我生活的城市,时时思念着故乡空着的那处房子,他们说,那是家啊。
而我,只想念老屋,想念那处已经不在的房子,想念那处记忆中的房子,魂牵梦绕。
那时,大人们的身体都很好,爷爷还没病倒,弟弟也还在,桃红李白,芍药飘香,那扇红色的大门里面,是一段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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