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个回笼觉下楼,火房里暖哄哄的,母亲已经把我的洗漱用品拿来。
“外面好冷,就在这里洗.”母亲说着,忙着手里的活计。她面前有很多萝卜菜,洗得水灵灵的,正在用刨子刨着萝卜,细细的萝卜丝不断从刨孔里落下来,已经有了不少。“萝卜种的有些多,吃不完,现在老了,不切碎鸡都不吃了.”
刷牙洗脸,母亲继续念叨着她的鸡,“这几年养鸡总养不好,今年不买鸡仔了,自己抱。”母亲飞快地把萝卜条剁成碎末,又抓了一大把萝卜叶切着,“今年不晓得有几只鸡给你们过年吃,老了,鸡都喂不好了……”
记忆中,从来没有买过鸡蛋,家里却从没断过鸡蛋,每次回家母亲都会把攒下的鸡蛋给我们带回家。
“嘴巴就这样被你养刁了。”我拧干毛巾,“你得好好养鸡,菜场里的鸡不好吃,等我们牙都掉了,吃不了了,你就不养了。”
母亲呵呵手,火房里虽然暖和,但扯菜洗菜都冷,显然母亲剁了一堆手还没有转暖。她把碎菜扒到撮箕里“帮我开门。”
一股冷风钻进来,母亲起身,端着碎菜往外走去,母亲直到走出大门,也没有直起腰身。
门外想起来母亲唤鸡的声音,我去换鞋子,短靴立在火炉旁边,袜子也是暖暖的。
早餐后,父亲去收拾牛屋。几十年的老土砖房子,漏雨,父亲疼惜老牛,经常检修。他扛了长梯子靠在瓦檐边,把扫把插在裤腰上,抓住梯子使劲抖抖,确认结实了,要我帮他扶着,慢慢往房顶上爬,先用左脚放上去,然后抓住梯子,快速把右脚踩到上面的横木。去年车祸父亲伤的厉害,有三处骨折在左脚。
上了房顶,父亲手脚并用,摸索着继续往上爬 一直爬到屋脊,抽出别在腰间的扫帚,开始清扫瓦槽里的落叶。扫一截,把歪斜的瓦片摆正,将密集处的瓦片抽出一两片安放到稀疏处或者盖住破损的瓦片。然后小心翼翼挪动身子,去清理另一处。灰尘扬起来,在晨光里浮动翻滚,很快将父亲包围。父亲咳嗽了几声,停下来,见我还在,骂一句:“快傻死,这么多灰,滚开。”然后低头继续。
母亲正在砍柴。一边是几捆枯树枝,那是她从山上捡来的,另一半,码着已经砍剁整齐的木棒。
“你伢老子(父亲)犟得死,硬要养牛,这么一间烂屋子要几天还只能搞好。他一只脚用力,也不怕落下来摔死……”母亲说着,挥动看到,木墩上的树枝应声而断,母亲把它们捡起来,码好。
“你还不也犟,硬要把柴砍得整整齐齐。”我打趣,“长点短点一样烧嘛!”
“不整齐码到屋檐下不好看啦。”母亲又码了几根,“手上胶布贴翘起来了,你帮我贴好,我手上灰多了,一捏就不粘了。”
母亲的手和身边的木柴一样, 枯瘦,干裂,岁月与劳作是锋利的刀,一点点割走了她的青春,又一条条留下伤痕。
可母亲依然忙碌,哪怕再锋利的刀也割不走她对生活的那细细碎碎的期望与热情。她极瘦的身体在阳光里,衬着田地和竹林,那么小,却依然把沉重的砍刀挥动得熟稔,只是原来一刀即断的树枝现在需要好几下了。
阳光是新的 也是旧的,春风是新的也是旧的,父母 ,却固守这这些旧用具,用着旧的方式劳作,不荒废一寸土地成了毕生的执念,仿佛这些事就该这么做,过去如此,现在也是,或许未来也是。
“你去菜园里看看,中午想吃么子自己弄。”
母亲的菜园是她的骄傲,从来没有荒废过一点地儿,芥菜,菠菜,香菜,芹菜 ……能种的都有一块,绿油油的两大园子。
可眼前这满园子的菜与往年不同。去年车祸出院后母亲的菜园到了换茬的时候,姐姐说,母亲没事吊着胳膊在门前走来走去,念叨着菜园的事。
后来终究没等到拆掉石膏,母亲开始拆瓜架,清杂草,然后搬了小矮凳,用栽菜苗的小锄头一点点开始翻地,由于不习惯用左手,用了整整十来天才偷偷将这块小园子翻整好。那时我在医院陪父亲,听姐姐说后电话里把姐骂了一通,母亲在旁边帮腔:“你姐每天来给我做饭洗澡,我都坐得发霉了,活动一下身体好……”
后来大旱, 连续数月无雨,菜场里蔬菜价格疯长,母亲的菜园却一如既往地绿起来。起先母亲用一只手提水,后来胳膊好了就挑,再后来,姐姐两口子买了水管喷头,母亲打电话来,高兴得像个孩子。
从菜园出来,我要母亲休息一会儿我来,母亲说我砍不动,又说你的手做不了这个了,几下子就会起血泡的,总之就是我不是干活的料。我就在一旁替她递下枯枝,聊聊天。等母亲脱掉棉袄换夹衣,我拿起砍刀。细枝还算容易,一刀下去就断,结果,一截断木蹦了起来,蹦到额头上,生生的疼。母亲出来,一把夺过砍刀:“说了你干不了,还不信 ,幸好没搞到眼睛,走开走开,不耽误我哒……”
好吧,我退到边上,看母亲利落地刀起刀落,看那些枯棒子在母亲手里听话的断开,码齐……
隔壁伯伯在清理田沟,婶子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得聊天,他们是别人的父亲母亲。也是这天地的守望者。
风从远处跑过来,带来春的气息,然后继续奔跑,有什么被带走,又有什么被留下来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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