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草原位于九州东北,距北方最近的边塞城约八十里。
这里也是当年异族踏入九州大陆的第一片土地,如今也要见证这个民族新的命运了。
站在卡西草原的边缘向着东边望去,常年少雨的气候带来的好处是晴朗怡人的深邃天空,总觉得那就是一片静静的海,蓝到看不到底,蓝到能忘却世俗功名;一望无垠的黄绿色草原与蓝蓝的天空平行,平坦到能看到百里外东海里卷起的狂风骤雨和墨色的滔天巨浪,天空就在中间的某一线断裂——一边是草原蓝天,另一边却是浓若墨的乌云将那半个世界全部罩下,恍若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的交界。
而在这看似与平时无异的日子,掌控草原的王者西洛鹰不再盘旋巡视自己的地盘,一早径直往飞草原边缘;王者如此,草原上的其他动物也全都躲进地底数丈深的地方,瑟瑟地听着从草原的两个不同方向传来的轰轰震响,长期游牧生活的安格族在一月前就离开这片生活了三百多年的草原,举族北出边塞城,迈入幻境较为恶劣的漠南草原,艰难地生活着——为了逃开今日的战争,他们不得不舍弃所有。
一个国家在今天将决定以后的方向——五年前,南方诸行省的繁荣引起了元老院的警惕,为了及时抑制南方行省在共和国的影响力还有打压声誉不断上升的几位南方指挥官,将南方广袤肥沃的土地继续掌控在共和国的核心政客的手里,元老院决定首先召回在南方最富裕的普吉里行省任指挥官的诺利将军,狂妄的元老院甚至在命令中已经将诺利将军接下来的去处都安排好了——西北的亚森行省,同时接壤胡人和秦国,气候恶劣,补给极差,更别说大雁关里十万虎视眈眈的秦军。
元老院的傲慢很明显惹怒了在普吉里辛辛苦苦经营了十多年的诺利将军和幕僚们,而相似的命令也招致其余五省指挥官的强烈不满。
在幕僚和麾下士兵的呼应下,原本有些许犹豫的诺利将军决心联合其余五省,严词拒绝了元老院的命令,组建联军;威严受到挑战的元老院自是恼羞成怒,决意彻底清洗,调集北方八省的三十余万军队气势汹汹地压向南方六省。虽然南方只有十几万军队,在兵力上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多年的经营使得各大要塞都难以被攻破,士兵们也知道无路可退,作战十分勇猛,再加上由于北方军队的不统一指挥,指挥官各自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着怎么才能在这富得流油的南方捞好处,使得战争的天平在第二年就倾向了南方,北方反而处于被动,被南方联军集中优势兵力逐个击破,慌慌张张逃往北方。战争的第四年,南方联军已经壮大到二十余万人,在太阳城即将被攻破前,元老院就全体在共和国卫队的保护下逃往他们一族当初越过边塞城踏入九州的地方——卡西草原。而今,这里将再次见证罗尼族的命运。
数千面各色各样的军旗在草原干热的风中猎猎作响,六面不同的令旗由六省的先锋官手持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骑兵与战车紧随其后,无数的马蹄和车轮摧毁了薄弱的草皮,在草原上留下大片裸露的沙土。从遥远的东海上吹来的风没了草皮的阻挡,轻易地卷起沙土和黄草,扑向后方的大批步兵,即使是武装到只露出眼睛的重装步兵,也被顺着盔甲缝隙吹进来的沙子弄得苦不堪言。
时间才不到上午的一半,太阳就好像毫不吝啬它的热量全力烤炙着草原上的一切,空气变得不那么舒服,吸入肺里都让身体开始躁动,贴着甲衣的皮肤一阵阵地发痒,士兵们微张着嘴,高挺的鼻尖上挂着细小的汗珠,战马规律地喷出白汽,连日来的行军还是对这支南方的军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体力消耗,士兵和马匹身上的汗腥味连风都吹不散,只能由着时间去习惯。
呜——!
一声浑厚震耳的号声在军头响起,所有部队在旗令官的指挥下停止前进,原地待命。年轻的士兵不住地踮起脚,伸长脖子,使劲地睁大眼睛往前方探望着,而那些资历深的老兵们都先注意着自己的位置,检查身上的各项装备是否符合作战状态:他们已经嗅到战斗的气味了。
除了稀零不断的金属撞击和军旗撩动的声音,草原似乎还是跟平日一般清静,甚至比平时还要清静。
骑兵卫队的前方,一名身材魁梧,有着典型的罗尼族男性特征:金色短发,碧蓝色眼睛,浓密的络腮胡。粗壮有力的臂膀外装备着厚实的铁甲,一手拽着缰绳,一手置于佩剑剑柄之上,外红里黑的披风被风吹得鼓起。
诺利将军眯着眼望着远处那一条慢慢靠近的黑线,气浪让那影像有些模糊,但他握着剑柄的手稍稍紧拢,大拇指在剑柄的那颗紫色的宝珠上不断抚着,一言不发。
“将军!真的要在今天决战?士兵和马匹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况且我们在兵力上本就处在劣势,”身侧的副官钦兰有些忧心,忍不住提出心中的想法,“为何不先撤回太阳城,等西征的部队回来后再一举解决掉元老院,反正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旁边三个行省的指挥官也同样以疑问的眼光看向南方军队的总指挥,虽说诺利将军的英勇善谋在几年的战斗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但联军从未与元老院进行过大型的正面战斗,何况还是处在相当的劣势之下,谁都不想在这场内战的结尾吃下败仗,一味地求战只怕会是得不偿失。
沉默着的将军转过头望向右后方的年轻人——连年的征战在他英俊的脸上上添了几分沧桑,略显兴奋的眼神深处散发着渴望的光芒。背后用用木弓制成的双翼不住抖动着,嵌着上千坚硬的黑鹰羽,仿若真的翼人。响应着风的号召。他是天生的战士,也只是战士。
“先锋官,有问题吗?”语气平缓而难以质疑。
年轻的先锋官看了将军一眼,立马戴上头盔,语气坚定:“胜利之神站在我的双翼之上!”
诺利将军满意地笑了笑,微点了点头,会意的先锋官擎着红色的令旗即刻掉转马头向右侧而去,扬起一阵黄尘。
“战无不胜的玻布利乌斯已经开口了,伙计们,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戏谑的笑容也让其余指挥官们无话可说,派遣着自己的先锋官去往各自负责的队伍。
“排阵!”
呜——巨大的黑牛角发出低沉浑厚的号声,在草原的上空回荡不止,穿透厚实的盔甲和肉躯,如北方的麦芽酒一样刺激着士兵的血,那些身体中的鲜血像是听到召唤一般开始沸腾,战斗的欲望从加快跳动的心脏顺着发烫的血液传遍全身各处。象征最高军权的金鹰旗被高高举起,缓慢而有力地舞动出各种旗令,每名先锋官得令后迅速指挥队伍进入指定阵地,无数脚步和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引得大地震动不已,无数的尘蓦地腾起,几乎越过骑兵的高度,将大半部队的身影藏入这黄墙之内,只有不断移动的令旗指示着正确的方向。
“立——正!”在到达作战位置后先锋官大声向后方下达停止前进的命令,后方的千人长和百人长一级一级地将命令传达,士兵们停止前进,开始整队,保持立正姿态,早就冒出汗来的脸上蒙上一层尘沙,甚至连睫毛也成了黄色,紧握着标枪的手沁出汗珠,沙子钻了进去,有些许硌手难受,黄豆大小的汗珠滴落,被尘土裹了起来,看上去就是颗金色的珠子在变换着形状。
在听不到后方的命令声后,先锋官朝向中心鹰旗方向,挥动令旗表示军队已经进入战斗位置。
在第六面令旗挥动之后,诺利将军将视线转到正前方八百码之外的地方,那里,他的对手——元老院的军队也已排好阵型。战马似乎也开始躁动,不断哼哧着,前蹄不住地磨着地面,只等那一声厉喝。血的盛宴即将在这片草原上呈上。
遥远的东海之上漆黑的天空中突然打出一道无比亮眼的闪,从天顶直接拉到海面,几乎要将天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与那疯狂咆哮的海滔呼应着,它们好像也知晓这里即将爆发的战斗,死亡的气息让它们兴奋无比。
透过扭曲的空气,诺利将军隐约看到那面代表着共和国的金乌旗正在挥动着。
那是要求双方主将的战前谈话.
几乎是在明白对方意思的同时,诺利将军便驱马出阵,朝着对面而去。旁边的副将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军已经出阵好几步远了,也急忙驱马追上。
双方在战场中心会面,元老院掌管官员任命的苏拉议长一身标准的白色元老服危坐在加上了篷盖的战车里,在这满是沙尘的草原之上,竟然不见一个脏点;两个军官骑马分卫两侧,双方隔着仅仅五码的距离,甚至能看清对方的眼睛中的黑影。
“所以,我的将军,你是真的打算放弃元老院和人民赐予你的官职和名誉,成为共和国的背叛者,受族人永世的憎恶和唾弃?”元老院高级长老的语气中的傲气毫无掩盖,跟他占据战车一半位置的肥胖身体一样。
一言不发的将军看了看他,只觉得他的对手的模样,实在是太滑稽了,忍不住轻笑了几声,但这一笑便难以停下,诺利将军回头对着副官畅笑起来,手指着前方苏拉的肚子,还作出用手戳的样子,惹得副官也捂着肚子爆笑起来。那议长两边的军官和驾车的士兵也低着头紧咬牙强行憋住笑。
苏拉的胖脸气得通红像是都快要炸开,身为元老院的高级议员,共和国的高等公民,受到这种侮辱不免得气急败坏,一股怒火从心中腾地升起,但在两军阵前,身份尊贵的他不能自乱了阵脚,只能紧攥着拳头,直视着诺利将军,长呼着气,控制脸两侧的肉不再像抖筛一般颤个不停。
似乎是真的笑够了后,诺利戏谑着去对视苏拉议长,意味深长地虚叹了口气,从副官手中要过头盔,掉转马头向己方阵营中而去:“议长,让你的共和国见鬼去吧,我的刀剑会在它的废墟上再建一个更好的!”
诺利的举动和话语彻底激怒了苏拉,他暴跳如雷地撑着战车费力地站起,对着已经走远的诺利扯着难听磨耳的嗓子大喊:“你会得到惩罚的,愚蠢的东西,我会剜出你的眼睛献给神庙里的狗,让诸神去诅咒你比猪粪还要肮脏的灵魂!你会输的!你会输的!愚蠢的克劳迪家族的诺利,你在毁掉你先祖的一切!·”
······
诺利仿若这破锣音被风卷走了一般,头也不回地回到阵中。
苏拉还在大声地喊着恶毒的诅咒,虽然热气都灌进了肺里,让他非常难受,但是这种毫无顾忌的辱骂让他的精神意外地兴奋。但当他那双得意的泛着油的眼睛看到诺利从手下拿过弓箭的时候就慌张起来,急忙命令驾车的士兵掉头,但笨重的身体没来得及跟上战车的速度,直接一个倒栽摔在沙地上,但为了保全性命,顾不得喊痛呻吟就连滚带爬地逃向己方阵营。逃回阵中后,狼狈不堪的苏拉低头看着洁白光滑的议员服,已经在磨出了好几个洞,满满的沙尘脏得让一向爱惜洁净的他感到恶心。
愤怒到极点的苏拉躲在共和国卫队的中间毫不顾忌仪态发了疯一般地吼着:“杀了他们,把那群叛徒全杀了!我要拿他们的头颅祭祀诸神!”
另一边的联军见到这滑稽的场景都大笑起来,诺利将军放下没有拉上箭的弓,对着几位指挥官笑道:“先生们,这就是你们的对手,请告诉我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吗?”几位指挥官都会心大笑起来。
“尊敬的各位,听我说,”诺利将军突然环顾起四周的将领和士兵,“元老院里的那群阴险狡猾的老头想夺走我们的财产、土地还有酒和女人,但我认为这些都不适合他们,他们都只适合躺在腐烂的棺材里供蚁虫啃掉他们的脸!”士兵们高呼着提起标枪在盾上有力地敲击响应着主将,“所以,勇敢的士兵们,带着他们的头来我这里领赏,他们偷来的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军队再度掀起高潮,士气达到鼎盛,诺利看着这场景,十分地满意,疯狂的撞击声也让他不禁振臂高呼!突然,在对面的阵地上传来一阵战鼓声响,紧接着战车和骑兵起步,步调整齐的重装步兵军团也开始推进,大地在一瞬间开始发抖,黄尘再次扬起,几乎要遮住远方的那半边黑天。
诺利将军看着已经发起进攻的敌人,抽出佩剑,直指阵前——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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