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1

许岩忽然发现自己有了特殊能力。

这种能力仿佛是一夜之间赶到他体内的。

那天，他提前做完项目，下了写字楼，准备到对面的公园转转。在穿过马路向右拐的时候，一个女孩打着电话撞进了他怀里。当女孩抬起头连说“对不起”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长发、瓜子脸、杏仁眼，尤其是鼻翼左侧似有似无的一粒芝麻大小的雀斑，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不可言喻的气质，在他脑海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许岩下意识朝身侧看了看，旁边印着可爱米老鼠图案的垃圾桶、褪了漆的护栏和被红灯截住的宝马。

是的，眼前的这一切在昨天的梦里出现过，连他影子所处的位置都丝毫不差！

许岩咧嘴笑了笑，道“美女，我们见过面。”

女孩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抬头望着他问“在哪里见过？我怎么不记得？”

“在我的梦里。”许岩脱口而出的时候，才想起，他昨天在梦里也是说了这句话。

“神经病！”女孩秀眉一挑，踩着高跟鞋走开了，并继续打电话。许岩背后传来女孩对电话另一头的解释：“哦，没事，刚才遇到了一个神经病。”

许岩昨天梦里的情景继续“演绎”下去：他在旁边停下来的宝马车窗里照见了自己的影子，并努力重复了刚才的笑容。这时，他才发现，宝马车窗上的自己，笑得确实猥琐了点。

按照梦境生活的这一天结束后，许岩觉得很有趣，于是晚上很早就睡了觉。然而，这一夜，他虽睡得很舒畅，却并没有做梦。

                                    2

第二次出现现实与梦境重合的情况是在一个星期之后。

那天早晨起来，回顾梦境，许岩发现那个女孩又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

许岩的住处离公司虽然有段距离，但他习惯每天早晨早起步行上班，这样一来省了坐地铁拥挤的尴尬，二来顺便也锻炼了身体。

果然，在写字楼下一个老人摆的地摊前，许岩又见到了她，跟昨天的梦里一样。地摊是一位头发花白凌乱、衣衫破烂的老婆婆摆的，一看就是被生活所迫出来谋生。只见女孩蹲在杂志摊前，长发垂下来，沾染着朝阳新鲜的微光，遮住半边脸，甚是迷人。

许岩第一反应就是，不远处就是全市最大、装饰最豪华的书店，女孩为什么在这里挑选报刊杂志？但随即便想到了女孩接在自己梦境里接下来的举动，心头顿时明白了。

女孩站起身，手里拿着两本杂志，从钱包里递出一张百元大钞，老婆婆拿着钱尴尬地笑笑“女子，今天出门早，没带零钱.....”

女孩莞尔一笑“没关系，不用找了。”然后踩着高跟鞋走开了。

女孩翻钱包的动作、朝阳下甜美的笑容、老婆婆尴尬的表情，于许岩而言，都是那样的熟悉。

望着女孩娇巧的背影，以及回味之前面对老婆婆时的笑容，与之前面对自己时判若两人。“看来她真把自己看作是随便搭讪姑娘的坏人了。”许岩想着，笑了笑。

然后，想起了昨天在梦境里，他接下来会干的事：也到报摊前买了两本杂志，和女孩选的一样。

拿着杂志走了几步的时候，他看到女孩走进了前面的写字楼——她工作的地点和自己在同一栋楼里，这是他梦醒以后的清晨就知道的。

至此，许岩才恍然醒悟：只有女孩出现在他生活里的时候，他才能在梦境里预演到第二天的生活情境。

                                 3

   有了第二次，便会有第三次。

第三次梦里出现女孩，醒来的时候，许岩竟然有些许期待，期待这一梦境在现实生活中的重演。但他又不能急，因为许岩清晰记得，梦境里，他出门的时间是七点零五分，早一分钟或晚一分钟的刻意而为，他都担心会错过她。

七点零五分，他准时出门，七点四十五，许岩在电梯口遇见了女孩。今天，她穿着稳重的职业套装。许岩挤了挤笑容，尽量让自己笑起来好看些，尽管他在梦醒后就知道，女孩并不会看他一眼。果然，女孩似乎并没有记起之前撞到过他，并没有留意到他，而是径直走进了电梯。是啊，像他这样的大众脸，一般人见一面是很难记住的。他的笑容在脸上僵硬地维持了十秒，然后肌肉放松，让笑容消失。他也跟着女孩走进了电梯。

女孩按了数字13，而他按了15。看来只隔了两层。这一欣喜在梦里就欣喜过，并且在醒来后回忆梦的时候又高兴了一遍，可是，现在他依然觉得高兴，丝毫不亚于忽然之间知道她与他隔着两层楼时的高兴劲。

电梯里挤着七八个人。他站在女孩的身后，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像早春青草淡淡的香，但又不像。这种香味并不是高贵的、盛气凌人的香，所以使许岩从心底里与女孩有了一种亲切感。许岩努力回忆昨天的梦境，这种香味在梦里好像并没有出现过。

抑或出现过，他自己忘了。

                                  4

第四次现实与梦境重合，也就是第四次与女孩相遇时，俩人在写字楼下擦肩而过。许岩有种想要喊住女孩，请她喝咖啡的冲动，可他终究还是没这样做。

许岩向同事打听13楼的情况，好像是一家叫“碧水渊文化传媒公司”的在办公。但这家公司有近两百人，光女的就有九十多人。他终究还是没能打听到女孩的名字。

于是，许岩开始期待做梦，期待在梦里与她的相遇。因为也只有在梦中相遇后，她才能在现实中与他相遇。

就这样，许岩与女孩的每次相遇都会重复两次，一次在梦里，一次在现实中，相同的时间，一样的场景。每次在人群中默然相遇，他像贪恋一寸阳光一样贪恋女孩的身影。只是，女孩的目光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尽管如此，每次与她的相遇，不管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许岩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有些人，远远注视着，就是一种安然与欣喜。

女孩第七次出现在许岩梦中的时候，醒来后的他忽然有些茫然与迟疑。因为在梦里，女孩正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坐在咖啡馆里谈笑风生。许岩经过时，透过玻璃，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在跟上司或客户在一起吧。”许岩坐在床沿上这样安慰自己。

一路精神恍惚，在快要走到梦里出现的那个咖啡馆时，许岩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绕道。

拐进一条小巷，旁边乱糟糟的，是一个施工场所。许岩还在惦念着女孩，猜测着与她一同坐在咖啡馆的到底是谁。忽然，眼前一道风声，一块玻璃在他面前砸得粉碎。许岩心惊胆战，因为刚才那块玻璃在下落时，距离他的鼻尖不足五公分，从碎裂程度看，最少是从十层楼上坠落下来的。

许岩在暗自庆幸的同时，忽然想到了昨天的梦境。自己违反了梦境，这或许是上帝在高处给他的警示。许岩恍然顿悟：我们生活的每一天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上帝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我们就像一列列列车，永远逃不出上帝预定好的轨道。如果你想刻意逃离“轨道”，上帝总有惩治你的方式，而那些结果又是不可预测的。自己之所以能提前看到自己的“轨道”，或许是因为遇到了特定的“磁场”，而这一“磁场”就是那个女孩。亦或许，这是上帝有意为之的吧！

“这大概就是所说的缘分吧。”许岩心里想。

                                   5

自那之后，许岩再未有过“逃出梦境”的冲动，好在他再也未梦到过女孩跟那个男士以及任何男士在一起过。

就这样，许岩每次与女孩相遇，都重复着梦境里的情景。但他从未感到厌烦，反而觉得，每次相遇，他都与女孩更近了一步。当然，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感受。大多数的相遇都是在人群中，他从未跟女孩主动打过招呼，女孩也从未注意过他。

女孩第十五次出现在许岩梦里，梦醒后，他像做了一个噩梦般恐惧。那确实是一个噩梦，在梦中，他看到女孩被一辆车撞飞了！那时，他就站在离女孩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而女孩正打着电话穿过马路，一辆车从她的右侧疾驶而来。然后，他看到了鲜血，看到了救护车，然后看到赶来的医生扶着她僵硬的身体摇了摇头。

“她总是喜欢走在路上打电话，她总是那么不小心。”许岩喃喃道。而此时，他心如刀割，眼里闪烁着泪花。他知道，梦里的一切都将在几个小时后发生。而女孩，此时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甚至身体的一部分，他又怎能忍心看着她在这个世界消失？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想到的“上帝轨道论”，眼前忽然一亮。

许岩在固定的时间出了门，沿固定的路线走。然后，梦里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街上车水马龙，而女孩正举着手机在他十步远的地方。

许岩箭步飞奔过去，将女孩一把推开。然后，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猛烈撞击了一下，轻飘飘的飞到了空中。在空中旋转的时候，他看到了蓝天白云，以及身体下面的车水马龙。那一刻，他拥有了上帝的视角，仿佛他就是上帝。

许岩甚至看到了女孩用惊魂未定的目光望着自己。“她终于再次看到我了。”许岩这样想。

而这一切，都是昨晚的梦境里所没有的。

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