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图文自摄

1.

我好多年没有回望村了，虽然，那是我住了二十年的故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当自己带着年少轻狂对外面的盼望逃离了那个小村庄时，命运的齿轮就那样旋转了起来，多少年来，那一道青山绿水就成为自己梦中的记忆。

说起望村这个村名，我一直感到很是疑惑，不知道远去的老一辈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望村并不富有，一座座不太高的山岭，一条曲折的河流，一块块荒芜的土地，再加上那东一座西一座错杂的乡间木屋就是全部了。因为贫穷，村里好多年轻人都跑去了外面，有的甚至一出去就不想再回来，自然而然，为了爱情远嫁外地的女儿也越来越多，到现在至少有十几个了吧。 村里就只剩下一些老人守着那薄薄的田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每到日落时分，或是秋风吹起的时候，那些老人就站在屋门口望着屋外的那条唯一的公路，盼望远在外面的儿女归来，那时我感觉，望村，望村，真的成了名符其实的“望村”。

“颜颜，你长大了可千万别跟你堂姐一样嫁到远方去，爸妈就你一个女儿，你嫁得远了，我们想看你一眼都难，你知道不？”小的时候，爸妈经常跟我这样说。

堂姐是我大伯的女儿，大我六岁，在前几年就嫁去了外地。因姐夫家条件不是很好，堂姐好几年都难得回家一趟。大伯一家一聊起堂姐就是唉声叹气，那份思念就好像心被掏空了一样。爸妈也常常拿此事做我的婚姻教材，生怕我长大后也跟堂姐或是其它姐妹一样，为了爱情远嫁他乡，把年迈的他们扔在这个小山村不闻不问。

其实，在自己的记忆中，望村的风景还挺不错的。山间绿树浓荫，河里流水潺潺，还有那古色古香的小木屋，木屋外面的独家院坪，房子周围五彩的菜地，还有不远处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风吹过，那稻花的清香让人闻着很是舒服，再配上周围菜地里瓜果的香味，整个村里都弥漫着一种浪漫的温馨。

我并不是一个不孝顺的女孩，相反，从小到大，许多事情都听爸妈的，爸妈的感情也一直挺好。在我记忆里，好像从来都没见他们吵过架，是村里典型的恩爱夫妻，也是我心底的榜样。我常常想，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嫁一个像爸爸一样重情重义的人。

只是，人生许多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一个人的爱情跟婚姻。我也没有料到，多年以后，自己还是走上了堂姐那一条路，在外面打工时，认识了相隔千里远在云南的男友阿强，在阿强那柔情蜜意的围绕下，我沦陷了，也忘了小时候的想法，忘了父母的叮咛，更是忘了老家望村那双期盼的眼睛。

当一切木已成舟，陷入了爱河无法自拔的我在爱情跟亲情的左右牵扯下，我还是败在了爱情的世界里。如果，没有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就算嫁在咫尺又能幸福吗？那时，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在爸妈那里，当听到我也要远嫁的消息，他们的世界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一夜间，老爸的头发白了好多，老妈也哭啞了嗓子。后面甚至跟我吼道，“如果你要嫁那么远，以后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不能远嫁，不能远嫁！我自己的感情自己还不能做主吗？”其实，那时家里为自己介绍了一个隔壁邻村的男孩，虽说长得不算太差，可那个抽烟喝酒样样都来的习惯让自己难以接受。看着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毕竟是年少无知，脾气一上来也没管三七二十一，心里一烦，我也吼了起来，“难不成在附近找个老光棍嫁过去你们就满意了？要不我就不结婚了，天天守着你们两个行不行？”

“你！你！你……”母亲被气到了，略有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因为激动，一张脸红红的，用手指着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天啦！我这是为了谁好啊？你还这样跟我闹？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有啥用啊？”接下来又是絮絮叨叨地哭这哭那。

我看着母亲，心里烦躁得很，又充满了矛盾与不安，内心深处还是隐隐作痛。只是爱情的甜蜜让我暂时忘却了母亲的辛苦与难过，那种内心深处的叛逆因子也让自己没有了思考，相反因爸妈的反对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颜颜，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你就不能替我们想想吗？嫁那么远，万一以后过得不好我们怎么能帮得到你？”父亲抽着旱烟，也红着眼睛劝说道。

“爸，我只是嫁人而已，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只要阿强对我好，其余的困难算得了什么？你跟妈就希望我嫁隔壁村那个吃喝嫖赌的男孩吗？跟着他我以后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颜颜……”父亲喊了一句，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劝说。

“你别管她，她要嫁就让她嫁去，反正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母亲在旁边哭喊了一句，“阿强有什么好？你要嫁以后就永远不要回来，我们就当你死了！”

  “好！好！好！”我也彻底怒了，哪有母亲诅咒自己女儿死的？顿时，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发誓道：“爸，妈，你们看不起阿强没关系，反正我嫁定了！你们放心，如果我过得不好我也不会回望村，你们就当我死了！”

“你，你，你……”妈妈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接着就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她的艰辛，只是，被逆反心冲昏头脑的自己怎么也听不进去了。父亲在一旁看着，也只是狠狠地抽着旱烟，默默地不做声。

最后，在那个秋天的早晨，我还是带着对爱情的向往在父母的遗憾与不舍的眼神里离开了故乡，走上了远嫁他乡的路程。

2.

虽然早就知道阿强老家的条件并不是很好，可当自己真正走进那个小家时，眼前的一切还是让自己有点猝不及防。年迈的老人，破旧的房子，空空的四壁。看到这一切，我有点傻眼了，想起故乡父母曾经的叮嘱，心底泛起一丝后悔，不过，没多久又消磨在了阿强那温柔的眼神里。

“对不起，颜颜，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以后会好起来的。”阿强温柔地抱着我，眼底里有深情，也有坚定。

想起故乡，想到未来，我沉默了，既然已经选择了远嫁，再苦再难自己也要走下去，还好，有阿强深情地陪伴，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只是，望村，自己暂时是回不去了，想当初，自己和母亲那一番争吵，坚定没有回头走上这条远嫁的路，现在又怎么以一种落魄的境况回到望村？

爸，妈，对不起！请让我奋斗几年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婚后的日子，真的是一个艰苦的旅程。随着孩子的出生，家庭的拮据更甚，为了生活，我与阿强省吃俭用，起早贪黑地忙碌着。在我们辛苦努力下，我们的生活终于得到了改善。阿强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尽心尽责，也得到了上司的提拔，成为公司的一名管理人员。薪资也得到了相应的提升。而自己，在孩子稍微大了些时候，也在婆家附近找了份差事，工资虽然不高，但也能够解决一家人的基本生活用度。八年后，阿强也从原来的公司里辞职出来，跟村里几位朋友一起合伙成立了一个茶业小公司，又经过两年的奋斗，阿强的公司也有了点起色，我们也终于有了自己的车子和房子，在拿到那本红色的房产证时，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这么多年的辛劳终于得到了回报。

“媳妇，现在我们也有车子跟房子又有了自己的公司了，趁现在公司事情不多，你要不要回望村看看啊？”过了年后，阿强提议到。

我心里一动。这些年他也提过几回，只是孩子太小，生活压力大，忙忙碌碌，起早贪黑，自己也刻意地去忘记望村的存在，不去回想，不去提起，就怕自己一旦提起，自己心底那份思念之情就会像春天的野草疯长了起来，而现在阿强的一句话，就像扔进了一块石子，在我心头荡起层层涟漪。

“爸，妈，女儿不孝，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好吗？”我低声呼唤一句，眼泪流了下来。

阿强把我拥进怀里，轻轻抚摸我的脸颊，轻声道:“对不起，媳妇，这么些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说起来，我真的不是个好女婿，这么些年也没有去看过爸妈。我们回去吧！其实想想，哪个爸妈又希望自己的女儿远嫁呢？”

我心里一沉，当年跟爸妈吵架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不觉间，心里疼痛得厉害。爸，妈，你们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吗？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我心痛得很。

“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吧！对不起，媳妇。之前，家里条件不好，怕爸妈为你担心，现在条件好点了，回去看看爸妈，也让他们放心吧，好吗？”阿强道。

阿强的一席话，让自己彻底破防，那种强烈的愿望像泛滥的洪水一样涌上心头，望村，望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不管爸妈有没有原谅我，我都要回去看看，看看爸妈！看看那小山村！看看那一片小桥流水。

经过一段时间的规划，阿强把工作上的事情做了些安排，我也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在那个微风轻拂的三月，我跟阿强带着孩子大宝小宝终于回到了生我养我二十年的望村。

3，

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片水，十年未见，望村的一切还是依旧，只是条件比之前好了许多，那一条满是灰尘的泥泞路也打上了硬化，一直通到每家每户门前。山脚下，一栋栋新建的小洋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村口那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在风中翻起一层层绿浪，中间偶尔点缀着一块大棚蔬菜，在两边绵绵青山的掩映下，整个村庄就是一副美不胜收的《乡居图》。站在路口，我不禁发了一阵呆。

故乡条件也变好了！看着这焕然一新的面貌，我心里欣慰得很，我的故乡，你终于不再是以前的穷山恶水了！只是，我那个离开了十年的家又是啥样子呢？爸，妈，不孝的女儿回来了，你们还好吗？

或许是近乡情更怯吧！站在路口，我突然有点不敢往前走了。

“走吧！颜颜，马上就能看到爸妈了，是不是有点紧张了？”阿强把我搂在怀里，轻声道，“别怕，有我呢！”一边又招呼两个孩子，“大宝，小宝，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外婆外公咯，你们高兴不？”

“高——兴——！”两个小家伙，穿着一件牛仔衫，拍着手，在太阳底下甜甜地笑着，跳着，回家的激动让他们都忘了一路的辛苦。看到两个小家伙开心的样子，阿强笑道，“媳妇你看，孩子们高兴着，别怕啊！爸妈见到孩子们肯定会原谅我们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牵着孩子们，稳步朝家里走去。

经过了村里之前那栋旧学校，转个弯，就看到了家里那栋旧木屋。还是之前的样子，被烟熏得黑黑的屋梁，房门上斑驳的旧迹，屋檐上在风中摇曳的小草，在那一栋栋小洋房里面，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我心里不禁深深地痛了起来。

房子堂屋门敞开着，旁边横屋的厨房门也虚掩着，我轻轻推开，看到正坐在灶前抽着旱烟的老爸，一头花白的头发，一件黑色的旧外套裹着一个瘦瘦的背影。听到开门声音也只是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就埋下头去继续抽着那杆旱烟，看到老爸那一道道沟壑一样的满脸皱纹，浑浊的眼睛黯然无光，我心里不禁一痛！

这是我老爸吗？老爸现在才五十多岁啊，怎么颓废成这样了！？一时间，我惊呆了！

“爸——”过了好一会，我才颤巍巍地叫了一声，话没出口，声音已经哽咽了。

“颜颜？”听到我的声音，老爸才反应了过来，抬起头，擦了擦眼睛，惊讶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爸，是我，我是颜颜，我回来了……”话没说完，一时间我也泪流满面。

爸爸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阵亮光，随即就暗淡了下去，就那样停了一会，脸色突然一下子又变了，嘴唇哆嗦着想喊我的名字却没有喊出来，过了一会，却爆发出一阵怒吼，“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是不要我们，不是不要我们这个家了吗？你还回家来做什么？”

我被老爸的神态给吓住了，站在门外不知道进还是不进，阿强也愣在了我身后，没有预料到这个局面，两个孩子更是吓得往阿强怀里钻。

“爸，你这是怎么啦？我回来了，你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吗？”看着老爸愤怒的神态，我的心往下沉，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爸老妈还是不能原谅我吗？我的远嫁就这样罪不可赦吗？一时间，泪水也流了下来，站在门口，没有动弹。

“我怎么啦？我要打死你这个不孝女，这么多年你死哪儿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你对得起你妈妈吗？啊！”吼完，老爸举起手里的旱烟杆，气愤的眼睛红通通的，吼道，“我……我……我要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我看着老爸举起的烟杆，一时间真的被吓傻了，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都不知道躲避。

“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我妈妈，呜呜……”这时，大宝二宝挣脱阿强的怀抱，冲到我面前，一边举起稚嫩的小手一边哭喊道，“你为什么要打我妈妈？为什么要打我妈妈？”

“为什么？”老爸的烟杆停留在半空，终究没有落下来，看着我们，仰天长叹一声，喊道，“老婆子啊！我们的女儿回来了，你看到了吗？”

我一惊，心里头涌出一种强烈的不安，伸出手扶着老爸，撕心裂肺地喊道，“爸，我妈怎么啦？她怎么啦？啊？”

“你……你……你们为什么不早一年回来？为什么啊？你去堂屋里看看吧！去祭拜一下，告诉她，你们回家了。”说完，老爸也泪流满面。

“什么？祭拜？”我宛如晴天霹雳，不可能，不可能，爸，你别吓我。接着，我松开老爸的手往堂屋跑去，一边喊着，“妈，妈，我回来了，你在哪里啊？妈！”

只是，当我跑道堂屋看到神龛上那张黑白遗照时，顿时魂飞魄散，腿也一下子软绵绵的，怎么也迈不开来，张着嘴想喊却喊不出，就那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4，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我正躺在自己的那张床上，阿强，父亲还有孩子们在外面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我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里的一切还是当初的样子，那些画报，那些墙纸都是我离开时的原样。床上的被褥也还是当年自己买的那床，书桌上还整齐摆放着自己的照片跟书本。这么多年过去，房间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人。

“妈！”我低喊一声，泪水又流下了脸颊。

“吱呀”一声，门开了，阿强带着孩子们探进头来，看到我醒了，走进来，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说道:“颜颜，你醒啦！”

“嗯嗯。”我坐起来，摸摸自己的额头，问道，“我这是怎么啦？怎么还会晕倒了？”

“没事。”阿强在床头坐下，握着我的手，笑了笑，“下午医生过来看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我们坐了一天的车，你又没吃啥东西，身体虚得很，再加上爸妈的事，突然的刺激，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休息休息就好了。”说完，抬手看看表，“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你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去做。”

两个孩子在一旁也握着我的手问这问那的，叽叽哇哇说个不停。

看到阿强和孩子们，我心里满是温暖，想起下午老爸的态度，心又提了起来。

“没事，我也不饿，先起来去看看老爸吧，老爸去哪了？”说完，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好，你先出去跟老爸聊聊吧，我跟他也聊了一个下午了，爸爸他太不容易了。”说完，扶着我帮我穿衣，下床。

走到客厅门口，正碰到老爸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些黄纸香烛之类的祭拜物品，看到我起来了，叹口气，问道:“颜颜，你起来了？”

我点点头，看到那些香烛，泪水又流了下来。

“别哭了，颜颜，阿强，大宝，小宝，你们先去祭拜下你妈妈吧！告诉她，你们回来看她了，让她在地底也得已安心瞑目了。”

“爸！”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去吧！去吧！什么都别说了哈，你们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等下我我再跟你讲讲你妈妈的事。”老爸说着，用手擦擦眼角的泪水，一双眼睛也红了起来。

来到堂屋内，老爸把灯打开，把香烛纸张放好，又从厨房里端来两碗热好了的荤菜，一碗家里的腊肉，一碗红烧鱼块，这两样都是妈妈生前最爱吃的。

阿强帮忙把香烛点好，把黄纸点燃，走到供桌前递给我一根香，跟我并排站好，对着妈妈的灵位深深地拜了下去。

“妈，颜颜回来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女儿对不起你啊！”我呼唤一声，泪水又红了眼眶。

老爸在一旁看着，也是泪流满面，说道:“老婆子啊，颜颜回来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啊！当初我们不让她远嫁，现在女儿的日子过得好了，女婿也很疼她，外甥们一个个都挺孝顺的，只要他们一家人过得幸福，我也放心了，你在那边也可以安心了，啊！”

“妈，颜颜给你磕头了。”我拉了阿强一把，两人后退两步，跪下来，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5，

在老爸的叙述中，我了解到我走后家中事情的全部经过。

我离开家后，母亲生了几天闷气，过了段时间心里也平静了，也接受了我远嫁的事实，愤怒过后，对我是深深的牵挂，怕我在他乡过得不好，吃苦受累，又担心阿强跟他家人对我不好，怕我受欺负没地方诉说。在这种牵挂下，本来身体不怎么好的她也大病了一场。只是，那个时候我刚到阿强那里，事事也确实不如意，为了争那一口气，自己一去就杳如黄鹤，音讯全无。

“其实，天底下又有哪家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妈妈当然不希望你嫁得太远。只是，当时我们的方式也有点过激了点，如果，你能把阿强带回家来，大家好好谈谈，只要阿强真心对你好，我们也不会反对的。”老爸叹口气，把那抽了好多年的旱烟杆拿出来，装一锅，点燃，悠悠地抽了一口，神情略显得有点寂寥。

我握住阿强的手，静静地听着。当初的事谁又知道呢？谁又能预料以后的情况？阿强的人品我是可以放心，只是以后的生活是好是坏，这个还真不知道。

“就那样，你妈妈病好了以后，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不过，你的房间她每天都会进去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你不是个没有孝心的孩子，你的没回来，可能是现实有点困难。”老爸继续说道。

我听着，不知不觉，脸上又有泪痕滑落，妈，对不起！阿强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眶也是红红的。

父亲一锅烟抽完，把烟都往灶台边沿磕了磕，没有再说话，沉浸在了那些回忆里。我们也静默了下来，只听到灶膛里柴禾燃烧时发出来的“啪啪”声，炉火红红的，映红了我们的脸颊。

又过了良久，父亲才继续说道:“你妈妈知道你爱吃干笋，每年春天山上的山竹笋长出来时，她都会去采摘一大捆回来，煮熟，晒干，就等着你回来时可以吃到。”

“这七八年来，你妈每年都会做一些存放着，只是一年年过去，你都没有回来。我叫她别做了，她就说，颜颜啊，她嫁在外地，肯定吃不到家乡的味道，不做一点放在这里，万一有一天她回来了呢？我们去哪里买啊？再说，外面买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好吃？”

我听着，想着那些母亲为自己晒干笋的画面，一时悲从中来，又狠狠地哭了一场。大宝小宝见我哭了，也跟着哇哇大哭。

“有时候我常想，如果你妈妈没有去山上采摘竹笋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个意外了。”又停了好一阵，父亲才悠悠说道。

“啊？”我身体一抖，捂住剧烈跳动的心，静静地听父亲说下去。

“就在去年春天，你妈妈上山采山竹笋时，不小心踩到了一条毒蛇，好像是那种银环蛇，因一起同去的人相隔较远，又在荒山野外，救治也来不及，就那样被蛇毒攻心，抬回家时人已经肿得不成样了，没有熬到下半夜就……”说到这里，父亲声音哽咽，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啊！妈——”听到父亲述说，我不由得颤抖一下，哭喊一声，泪水夺眶而出，头脑里浮现出母亲中蛇毒痛苦的样子，心痛得无法呼吸。妈妈跟我已一样，从小怕蛇，可以想像当时妈妈又是多么的害怕。妈，妈，女儿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为了女儿，你又怎么会这么发生这样的意外？妈……

“你妈妈回到家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我知道，她最记挂的就是你，颜颜。只是，那时候，我们不知你身在哪里，这个消息也无法给到你。所以，在乡亲们的帮忙下，只能匆匆下葬了。”

“妈，对不起，对不起，是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啊！”我哭喊了一句，泪如雨下，抱着阿强，大宝小宝哭成一团。

我们说一阵，哭一阵，乡村的三月晚上还有点寒意，当灶膛里柴禾的火苗慢慢熄了下去的时候，外面的夜也渐渐深了。

6，

妈妈的墓地就在我们屋后自留山上的那块茶树林里。背靠着绵绵青山，前对着潺潺河溪，中间一块较为平坦的平地就成了母亲永远安眠的地方。站在坟前，翘首远望，可以看到整个望村的全貌。

母亲的坟头只是简单地用石头垒成，没有墓碑，也没有修葺，经过几场春雨的洗刷，已经是草色青青。

“你妈妈之前来这里干活时就经常说，以后过世了就要埋在这里，好日夜看着我们的家，没想到，现在竟一语成谶了，唉！”父亲清理了一下坟前的杂草，看着坟头，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把那些祭品摆放好，把香烛黄纸点燃，拉着阿强、大宝、小宝在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看着那袅袅升起的几缕轻烟，我心中的悔恨与悲伤也难以平复。

“因为没有你们的消息，你妈妈的墓碑还没做，现在你们回来了，今年冬至时就把她的墓碑还有坟台给做好吧，以后来祭拜也方便一点。”

“这个我们会的。”阿强接过话来。

大宝小宝也过来凑热闹，帮外公拔着坟头的杂草，父亲看着两个小家伙，欣慰地笑了。

“爸，妈妈走了，你就跟我们回云南吧，你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啊！”阿强说。

“啊？这个啊……”老爸迟疑了一下，想了一会，叹口气，还是摇摇头，“云南太远了，我还是在老家住吧，再说，你妈妈的坟墓也需要经常清扫。”

阿强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去劝劝老爸。看着他的眼神，我心里涌出一丝安慰，这两天来突然的状况把我打击得七荤八素，自己还没来得及想以后的事情，阿强倒先替我安排好了。

“爸——”我喊了一句，“你就跟我们去云南吧，那里气候温和，不冷不热，适合养老。再说我们经营的茶叶公司现在也渐渐有了起色，你不是爱喝茶吗？每天可以喝喝茶，修身养性。”停了一会，我看了老妈妈的坟墓，悠悠道，“至于妈妈这里，今年冬至我们会回来把坟墓修葺好，以后每年三月清明都会回来看看妈妈的，您老就放心吧！”

“外公，跟我们回家吧！外公，外公——”大宝小宝也扯着老爸的衣角，撒着娇喊道，“我们有好多玩具，外公要陪我玩，外公，去嘛，去嘛——”

看着两个小家伙撒娇的样子，我和阿强欣慰地相视一笑。

被两个小家伙一闹，父亲也软了下来，只是还有点迟疑地说道:“可是……如果我跟你们去了，那家里的房子呢？岂不空在那里了？”

“那个没事啊！我们叫隔壁李阿姨帮忙照看下就好了。”见老爸动心了，我也走上去，扯着老爸的手臂，撒娇道:“爸，你就我们这么一个女儿，现在妈妈走了，你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老家？以前是女儿不好，才让妈妈发生这样的意外，现在我跟阿强也还算过得去了，有自己的房子，车子，还有自己的公司，我不能再让你象以前那样辛苦了。爸，跟我们去云南吧！那里四季如春，你肯定能很快适应的。”

“唉！”老爸叹口气，终于败下阵来，“你呀，还是这样，从小就喜欢在我这里撒娇，你一撒娇啊！老爸还真拿你没办法了。好吧，我就跟你们去云南吧，只是，每年三月一定要回来看看你妈妈哈，她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唉……”

说起妈妈，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好了，别哭了，颜颜，这两天你哭得太多了。”阿强帮我擦干眼泪，大宝小宝也靠上来，抱着我，甜甜地笑道:“妈妈不哭，以后外公就跟我们在一起了，妈妈不哭。”

看着这一幕，父亲也欣慰地笑了。

7，

又要离开老家离开望村了。离开前，我在屋前屋后还有每一间房子又细细地走了一遍，这里有我童年的回忆，有我青年的叛逆，重要的是，这里有妈妈的一切，为了我们一家，妈妈辛辛苦苦地在这里劳作了一辈子。看着那桌一椅，回忆起曾经的一点一滴，我的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不要哭了，颜颜。”阿强走进来，温柔地抱着我，帮我擦干眼泪，“这几天你哭得太多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伤感了吧！我想，妈妈在天上也不希望看到你天天这么哭的。以后我们可以对爸爸多孝顺一点，就算是弥补对妈妈的遗憾吧！”

我靠在阿强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柔。阿强就是这样，我心里想什么，他都能细心地感受到，然后给我安慰与鼓励。远嫁云南这十年，虽然偶尔也有些吵吵闹闹，但阿强都能主动地与我和好。想想这些年跟他经历的风风雨雨，我心里也涌出满满的温柔。

“你说，如果当初我听了爸妈的话不跑那么远嫁给你，而是嫁给隔壁村那个村长的儿子，这一切会怎么样？”我开玩笑问道。不过，现在想到当年的抗婚和远嫁，觉得自己的选择还是对的，只是想起母亲，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今后就慢慢去弥补吧！

“人生没有如果，如果当年爸妈实在不答应你跟我走的话我就跟你来这里赖着不走了，那时我可是就认定了你的。”阿强看着我，一脸的认真。

“我有那么好吗？”我捶了他一下，有点恍惚，“当年的我那么任性，就那样跟着你跑了，想起来，我心里还有点后悔，如果不是自己……”

“我说了，人生没有如果，如果当年你不跟我走，那现在又怎么有大宝跟小宝，又怎么会有我们这个家？”

“哎，这么多年了，我也没问过，当年你是怎么看上我的啊？”回想和阿强相识的点点滴滴，我笑着问了一句，毕竟，自己不是什么美女，而阿强可是妥妥的帅哥一枚。

“这个啊！”阿强搂着我，调皮地笑道，“一个秘密，不告诉你！”

“啥秘密？快说。”我掐着他的腰，威胁道:“你说不说？”

“好啦！好啦！媳妇，我说，我说还不行吗？肉都被你给掐掉了，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看着他龇牙咧嘴装模作样的样子，我松了手，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心里满满的幸福感。

“还记得我刚进厂时，有一天因为一批不合格产品流下去，被老大骂的事情不？本来是上一道工序的错，我只是没有把好关就被老大骂得狗血淋头，还差点被罚款。问题是，那时我刚进厂啊！哪里知道那么多？可当时全车间只有你站出来帮我说话，所以才免去了我的处罚，那个时候我心里很感激，知道你是个有正义感的好女孩，后来对你就特别注意了，觉得你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还好，你那时还没有男朋友。”

我低头想想，那么久远的，好像有点模糊，一时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阿强那时是一个傻乎乎，憨憨的男孩。不过，以自己当年的性情是可能会站出来说几句的。没想到，就这么一件小事，却让自己赢得了阿强的好感，这么多年对自己也是温柔体贴。远嫁他乡的日子里，阿强一家上下对我都是呵护备至，想着，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其实，婚姻幸福与否，还是离不开自己的另一半是否选对，选对了，只要两个人相濡以沫，相亲相爱，虽然是远嫁也是幸福的天堂。

又过了几天，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隔壁李阿姨又介绍了一个远房亲戚住进我们家，顺便帮我们看好房子，帮忙种好家里的地。我们同意了，反正我们走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地闲着也是闲着，有人种，也省得荒芜了。

一个星期后，我们一家四口踏上了返回云南的路。在离开望村的时候，那些往事又涌上心头，父亲也明显有些伤感，佝偻的身体，不舍的眼神，看着渐渐远去的村庄，一脸的伤感落寞。我和阿强看到，伸出手跟父亲紧紧握在一起。

望村，再见了！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2024.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