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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卷一·娇娜

聊斋·卷一·娇娜

作者: 若安山 | 来源:发表于2023-12-30 00:12 被阅读0次

    孔生孔雪笠是孔圣人的后代子孙,其为人温文有涵养,擅长诗文。他有一好朋友在天台县当县令,来信欲招他过去当幕僚。然而孔生去了后,恰好朋友死了。孔生落魄不已因而无法回家,便暂居在当地的菩陀寺,受雇于寺庙替和尚抄录经文。菩陀寺往西一百多步的地方是一家姓单的府第,单家公子因惹了一场干系重大的官司而使家道中落、家眷变少,一家子移居到他乡,因此单府宅院已经空置了。

    一天,大雪纷飞,四处寂静无声,行人稀少。孔生偶然经过单府大门,有一个风采照人的少年走了出来。少年看见孔生,赶紧行了个礼,寒暄几句,便邀请孔生进门。孔生欣喜地跟着少年进了单府。府内的屋宇不算很大,到处都悬挂着锦缎做成的幕帘,墙壁上挂着许多古人字画。有一张桌子上放有一册书,书名叫《琅环琐记》。孔生拿起来翻阅,却是之前从没看过的。

    孔生以为少年居住在单府,应该是新的主人,便没细问少年的尊姓和门第。少年细问了孔生的行踪,不由地起了恻隐之心,便劝他在人家里设帐授徒。孔生慨叹道:“我是一个客居在外面的人,哪有人愿意推荐我呢?”少年说:“倘若您不嫌弃我能力低下,我愿意拜您为师。”孔生满心欢喜,但是不敢自称为“老师”,而是跟少年以友相待。

    孔生问:“府上为什么一直锁着大门?”少年回答道:“这原是单府,单家公子早前移居到乡下住了,所以这里空置很久。我姓皇甫,老家在陕西,因为家里房子遭野火烧没了,所以暂住在这里。”孔生这才晓得他不姓单。

    当天晚上,两人谈笑甚欢,少年请孔生留宿,两人共睡一张床。

    第二天拂晓,便有童仆在室内烧取暖的炭火。少年已经起床进里屋去了,孔生还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这时候有童仆进来禀告:“我家老爷来了。”孔生赶忙起身。见一位两鬓发白的老人家走进屋来,他向孔生道谢:“承蒙先生不嫌弃顽儿,不吝赐教。小儿刚开始学习作文,请您不要因为是朋友的原因而把他当平辈看待。”说完送上锦衣一套,貂帽、袜子、鞋子各一件(双)。看着孔生梳洗穿戴完毕,便招呼上酒上菜。桌子、床榻、裙子、衣服等都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总之很是光彩夺目。

    酒过三巡,老人家起身告辞,拄着拐杖走了。孔生吃完饭后,皇甫公子将自己的功课提交给孔生查看,都是些古文诗词之类,却没有时下的八股文。孔生问起,公子笑着说:“我不求上进呗。”到了傍晚,公子更是喝着酒称:“今晚可要喝尽兴了,到明天就不被允许了。”说着又呼唤童仆:“看看老爷睡了没,睡了的话,去偷偷叫香奴过来。”童仆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将一把套着锦袋的琵琶拿了进来。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妆容艳丽的婢女走了进来。公子让她弹奏《湘妃》。婢女用象牙拨片拨弄琴弦,琴声时而激扬时而哀伤,听节拍并不像《夙闻》那样的曲子。公子又喊着要换大杯来喝酒,直玩到三更半夜才罢休。

    第二天,孔生和皇甫公子早早起来一起早读。公子很是聪明,过目便能背诵。两三个月后,公子写文富含警示,笔意绝伦。

    孔生和公子约好每五天喝一次酒,每次喝酒必定要叫香奴来弹唱。一天晚上,两人喝得正耳红脸热时,孔生眼勾勾地盯着香奴。公子领会他的意思,便说:“这个婢女是我父亲豢养的。哥哥你独居未娶,我已暗自为你筹划很久了,一定会为你寻找一个好的配偶。”孔生说:“如果能得你这等恩惠,请务必找像香奴这样的。”公子笑着说:“你实在是少见多怪,以这种标准,那你的愿望可太好实现了。”

    孔生在皇甫家住了半年,有一天想要外出郊游,来到大门。却发现大门从外面锁住了,孔生问公子。公子回道:“我家老爷怕我跑外面交友游玩扰乱了读书的心,因此闭门谢客咯。”孔生也只好安心地继续住下去。

    当时正值盛夏闷热,他们将书房移到园亭。可孔生胸口还是长了一个桃子那么大的毒疮,过了一夜竟然跟碗那么大,痛得他呻吟不断。公子早晚探视他,见他吃也不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又过了几天病情加重,更加吃不下东西了。连皇甫老爷也来了,但看着她那模样也只能长长地叹息。一旁的公子说:“徒儿前天晚上还在想先生的病,娇娜妹子是能治好的,早派人去外祖母那请娇娜妹子了,怎么那么久还没到呢?”正说间,有一童仆进来禀告:“娜姑娘到了,姨太太和松姑娘也一同来了。”皇甫两父子赶紧将她们请进屋里,过了一会儿,领着公子的表妹娇娜姑娘来看孔生。娇娜年纪约十三四岁,娇柔聪慧,皮肤细嫩身体婀娜。孔生见到眼前有一美人,顿时连疼痛呻吟都忘了,精神为之一振。一旁的公子对娇娜说:“这位兄弟是我的好朋友,关系好到几乎跟亲兄弟一样,还请妹子一定要治好他啊。”

    娇娜自是满脸娇羞,还是拉起孔生的长袖,坐在床边看诊起来。把脉的时候,孔生闻到娇娜身上散发出芬芳气息,胜过兰香。娇娜笑着说:“难怪得这种病,心脉躁动,不过症状虽然危险,却可以医治;只是皮肤已经有毒疮了,非得割皮削肉不可。”说着将手腕上的金钏取了下来,放在孔生胸口的毒疮上,慢慢地往下按。那个毒疮便鼓了起来,高出了金钏许多。而毒疮根部被压在金钏下边,不像先前那样跟碗一般大了。此时娇娜打开衣襟,解下佩刀,那刀刃薄得像纸片。她一手扶着金钏,一手握着刀,轻轻地往毒疮根部割去,紫色的脓血立马流了出来,沾染了床铺。

    孔生贪恋眼前美人娇艳欲滴的姿色,倒不觉得疼痛,反而害怕娇娜割得太快了,而他不能靠近她太久。不一会儿,毒疮的腐肉被割断,那团状物的模样像是树干上削下来的瘿瘤。

    娇娜又叫人端来水,为孔生清洗了伤口。随即她从嘴里吐出一粒弹丸的红色丸子,将红丸按在伤口上旋转。旋一周,孔生觉得热气蒸腾;再旋一周,感觉习习发痒;旋第三周后,遍体清凉,舒爽入骨。娇娜将红丸重新含进嘴里,说:“好了!”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孔生则从床上跳下来,边走边道谢,病症全消失了。然而孔生心中想念娇娜的容颜,不由地感到苦闷,以至于颓唐呆坐,百无聊赖。公子已经看出来了,便对他说:“弟弟已经为兄长你物色到了一个好配偶。”孔生问:“是谁呢?”“也是我的家眷亲戚。”孔生沉思良久,却说:“不用啦!”说着面壁沉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公子明白他的意思,便劝道:“家父仰慕你的才华,常常想把你招为女婿,但是我只有一个妹妹,年龄又太小。我大姨家有一个女儿叫阿松,今年十八岁了,样貌很不错。如果你不信的话哪天松姐来园亭时,你就躲在前厢房看看她。”

    孔生照公子的话去做,果然见到娇娜妹子和一位美人一起走来,只见她蛾眉粉黛,小脚如踩在凤凰上般娇俏,她的美丽竟跟娇娜不相上下。孔生非常高兴,便请求公子做媒。公子隔天从里屋出来,对孔生祝贺道:“办妥了。”

    于是皇甫家送给孔生一处别院,并为他举办了婚礼。当晚鼓乐喧天,尘土飞扬,孔生看眼前仙女一般的人竟然将要跟自己同床共枕,心里边便想:有嫦娥的广寒宫殿还未必是在天上呢。成婚之后,孔生心中很是惬意。

    一天晚上,公子对孔生说:“你教诲勉励的恩情,我从来不会忘记。今下单公子将免除官司回来,他急着索要这座宅子,我们也即将离开这里去西边。看这形式我们难以再重聚了,我离别的愁绪已经充斥着心胸。”孔生表示甘愿随他一起去。公子却劝他回自己故乡。孔生为难了。公子说:“别担心,我可以立即送你回去。”不多时,皇甫老爷领着松娘过来,并赠送孔生一百两黄金。公子左右手分别牵着孔生夫妇,并叮嘱孔生闭上眼睛。孔生只觉得双脚飘飘然腾空而起,耳边的风声呼呼响,许久,才听到公子说:“到了。”孔生睁开眼睛,果然故乡就在眼前,他这才明白公子并不是人类。

    孔生欢喜地叩响自家的门,母亲走出来说都不敢期望还能再见到儿子了,当看到儿子娶了美丽的媳妇,更是欣慰不已。可等孔生回头看时,发现公子早已经离开。松娘侍奉婆家很有孝心,美丽而贤淑,好名声远近闻名。

    后来,孔生考取了进士,被授以延安司理一职,他带着家眷去上任。只是母亲以途路遥远为由而不跟着去。

    再后来,松娘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叫“小宦”。然而,孔生因为不喜欢顺从逢迎、太过正直而被罢官,又因阻碍重重而不得回乡。

    一次偶然到郊外打猎,看见一个骑着马的美少年频频向自己瞻望,细看之下终于认出来是皇甫公子,公子挽住马绳跳下马,两人不免悲喜交加。公子邀请孔生来到一个村庄,但见树木葱葱遮天蔽日的。进了皇甫家后,却金碧辉煌,宛如世家门第一般。孔生问起公子的妹妹,得知她已经嫁人。又问起自己的岳母,被告知已经去世。谈着谈着,彼此都很感伤。

    孔生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去,带上妻子小孩又一起去了皇甫家。娇娜也来了,她抱着孔生的儿子逗他说:“姐姐扰乱我们种族了哩。”孔生拜谢娇娜曾经的救治之恩。娇娜笑着说:“姐夫吉人自有天相,伤口早已愈合,还没忘记疼痛吧?”这时妹夫吴郎也来打招呼。孔生一家人连续住了几天才回去。

    一天,公子面有忧色地告诉孔生:“天灾降临,不知兄长能不能相救?”孔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感觉自己有信心帮上忙。于是公子快步走出去,叫来一家老小,大家围着孔生纳头便拜。孔生大吃一惊,急忙问清缘由。公子说:“我们不是人类,而是狐狸。如今有了雷霆劫难。你如果肯救我们于危难,那我们一家就还有希望保全;如果不行的话,就请你抱上孩子赶紧离开这里吧,免得被我们连累到了。”

    孔生发誓要跟大家同生共死。于是公子手握一把剑站在门口,叮嘱孔生:“雷霆轰来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动!”孔生接过剑,按照公子所教的去做。果然发现天上阴云密布,白天立马变成黑夜,昏暗不堪。孔生再回头看皇甫家,连宅子大门都没了,只有一座雄伟壮观的坟墓岿然在眼前,而墓洞深不见底。正当孔生错愕之间,只见霹雳一声响,地动山摇,狂风暴雨,连身边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孔生被震得耳聋目冥,但他依然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骤然间,孔生在黑烟浓雾中看见有一只鬼怪,长着长嘴利爪,它在墓穴里抓出来一个人,并随着一阵烟雾向上飞去。看那个被抓的人的衣服鞋子款式,像是娇娜的。孔生情急之下一跃而起,用长剑戳向那个鬼怪,但长剑随手坠落。突然又是一声暴雷炸裂,孔生被击倒在地,死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散天晴,娇娜已经兀自醒来。她见孔生倒在自己身边,于是大哭道:“孔郎为我而死,我又有什么脸面活着啊!”这时松娘也跑了出来,她和娇娜一起将孔生抬回皇甫家。娇娜让松娘扶着孔生的头,她先用金簪撬开孔生的牙齿,并揉搓他的脸颊,然后用自己的舌头将口中的红丸衔出,放在孔生的唇边,并嘴对着嘴呵气,红丸随着气息进入孔生的喉咙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不一会儿,孔生豁然而醒,眼看着身边的家眷,恍惚做了一场梦一般。由于一大家子再次团圆,总算有惊无险,因此都欢欣不已。

    孔生考虑皇甫家所处的环境太深幽偏僻,不适合长住,便和皇甫一家人商量搬回故乡住。皇甫家人都交口赞成,只有娇娜闷闷不乐。于是,孔生请娇娜的丈夫吴郎也一起前往,但又担心吴郎的父母不肯让儿子远行。讨论了一整天也没能最终敲定结果。此时突然有吴家的小奴仆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伙惊讶细问才知:原来吴郎家当天也遭遇了同样的劫难,全家老小都没了。娇娜悲伤到跺脚,哭泣不止。大家都劝慰她。如此,娇娜和吴郎跟着一同回故乡的计划也敲定了。

    随后,孔生进了城,筹备了几天,并连夜打点行李。回去后选了一个闲置的花园作为皇甫公子一家人的新居。皇甫公子的新家依然总是关着门,等孔生和松娘来了才会开门。孔生和皇甫兄妹饮酒、下棋等,谈笑宛如一家人一般。

    孔生的儿子小宦也越来越大了,长相英俊,但是有狐狸相。他常在当地都城里游玩,大家都晓得他是狐狸的儿子。

    译/若安山


    译者语:人与狐,竟殊途同归。这种超越物种的关系,除了爱,还有哪种力量可以做到呢?孔生是幸运的,狐狸皇甫家是幸运的,他们互敬互爱,很是难得。而所谓的老天,似乎看不惯这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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