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欢喜心
——纪静江其人其书
林伟光
纪静江何许人?他是一位民间书者。沉静、低调,好像身上有一份隐者隐于市的姿态。这样的人,其实更有民间的状态,在他是活自己的生活,在我看来却是洒脱风情,有当下稀罕的魏晋人的风流韵致,我是很羡慕他这份自由自在的。
记得当年读《儒林外史》,有几个市井人物,印象十分深刻,居金陵,且都操贱业,裁缝的,开茶馆的,卖火筒的,可是人不俗,诗书画陶冶性情,身上有六朝烟水之气。这样的人物,逍遥自在,乐其所乐。常常觉得纪静江就像这一类人物。
我与他交往过二十年,老朋友了,是属于相见也无事,不来常思君者。——这样的朋友,其实不多,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他似乎不喜欢热闹,守住自己方寸之心,静下心来做自己喜欢的事,读些闲书,还真是闲书,不为了什么目的,纯粹就是读书,而且读得很杂,似乎都感兴趣;兴致来时,就研墨习字,临众家之帖。我曾见他用章草临写《草字口诀》,成了一个手卷,漂亮极了;还有摹王福厂的手卷。春夏秋冬轮转,不变的是他的恒心,他的毅力和才华都融进楮墨之间,难怪他的字,有一份脱俗的隽逸。
古人说,操千曲而后知曲。学书法不能不临帖,这是当然的路,不临帖不能知古法,但如何临帖呢?有的人是下足了笨工夫,可以说是熟极而流,字字是古人的,就是没有一字是自己的,这是陷进了泥淖脱身不得,走向了另外的极端。其实也并不好。临帖,要有我,以我意驭法,进得去而出得来,笔笔有法度,又随心不逾矩,有我之意,形成我独有之风格,才是上乘者。
我最喜欢看他写字,似乎在有法与无法间寻找一种契合,这就是他自己的面目。他熟谙各种法帖,却又不囿于碑帖之界限,常能够突破,拿来主义地在创作中调和鼎鼐,造就了他笔下独特的风华。
写字是不是艺术?郑振铎就反对把它当艺术,在他眼中这不过表现内容的工具,现在好像也已经不容争辩了。不过,郑振铎说得也有道理,如果抽掉了内蕴,只在形式上去出奇用力,会越来越奇葩,越走越走进死胡同的。当下不幸的,书法界就有如此的情况。有的书写者,太过于把它当艺术来设计,所以不仅斧凿的痕迹太浓,甚且有用力太过之病,而且往炫技方向发展,失却了书法的意趣,这就沦于下乘了。这也是我所不能欣赏的。
我倒是欣赏静江兄之随心所欲,他的书写举重若轻,好像没有什么负担,就这般放笔写去,如行云流水,真的是随意啊,宛如溪流汨汨流去,你看它多自由,依势而行,卵石水草,随意宛转,自然而有韵致。静江兄的书法大约如是。
书法是艺术,却不能心中常常放不下这种执念,要从容舒徐,要自然平和,要如静水深流,在不动声色中,体现艺术之妙。
不错,书法也要有章法,有节奏,要讲疏密浓淡,要论笔法等等,学问深着呢!其实,说得玄虚,甚至形而上的难懂,却都不如一种书写的状态。能否写得好,让人生欢喜心,我以为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可以令人亲切,欣悦,不隔膜,心灵间有所共鸣。
静江兄的书法,就能让人生欢喜心。我们看他的书法,不论何种书体,皆生动活泼,有自己的意趣,其中蕴含了书写时的情绪,饱满与沉静,激越和愉悦的感情,种种的情绪溢于字里行间,就深深地感染了读者,打动着我们的心。这就难怪许多人会喜欢他的书法了。有更多的时候,一般的人或者说不出其间之妙,但就是喜欢,这也尽够了。
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从来不好兼顾,这是每个创作者所要面对的挑战,很少人可以做得圆满。以诗为例,同为杰出诗人,白居易就希望童叟皆能解,但杜甫就不强求这种效果。不能说孰优孰劣,只能说旨趣不同,各有所求而已。能不能兼顾呢?我想,如果能够兼容两者,会更令人向往的。静江兄的书法,尤其近些年来,就正朝这个方向发展,可以说这是很好的。普及而不媚俗,推广而有坚守,我赞赏这种努力。
现在的人急功近利,总是钻营,但浮名转瞬成空幻,点点随风淡若尘。静江兄不务虚只务实,踏实为人,从容写字,于字外求功夫,于字内求情趣,自然地就有一种区别于时风的风格。
(作者是文艺评论家、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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