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下雨。温柔的阳光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季节果然是稀有物。
那支刺杀我的箭被我陈列在青铜剑旁。我轻抚青铜剑上刻镂的花纹,思忖用它插入K先生的胸膛里是否更帅气——也更解气。随即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指不定被戳穿的会是我。我按住我的心脏,还在跳,挺好。
走出办公大楼时我仍然回望那空荡荡的大厅。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今日没有夕阳,天色一点点暗沉。想来在这间大楼里工作已满一年,但除了昨天、今天见到大厅的两幅模样,似乎我再想不起其他景色。
总算是最后一次了。
犹记第一次是池若领我进的公司。当时我对这宽阔高耸的大楼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畏惧感,甚至担心脚下光亮的大理石会如沼泽将我吞噬,更害怕其上隐隐呈现的我的倒影。池若挺拔地站在我身边,简单向我介绍公司的情况。我又胆怯又幸福,不敢讲话只是不住地点头……
所以池若,你在哪里,此时此刻?
回到家后我检查了储藏室,不出所料,那副棺材已经被搬走。颜藏琳似乎总有办法自由出入任何空间。
我叹了口气。我又开始后悔昨天草草打发他走。想打电话给颜里,或许是颜藏琳。总之我不想一个人面对K先生。我在内心承认,我害怕死亡,我怀疑命所说的伟大。可此时此刻懦弱的我只能寄希望于命,希望祂会应允。虽说我活着似乎不过是徒劳——结局不会改变,方式也许不同——但我想活着就是想抓住“徒劳”的机会,而意义何在,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忽然想起从前数学老师上课时铿锵有力的低吼:“数学就是折腾!”一个东北女老师。名中带“凤”,我们都喊她“凤姐”。
别说数学是折腾。活着就是在折腾啊。
我播完号码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串号码是13位。
是有心而为还是无意之举?我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没有数字的时钟提醒我将近七点。我实在沉不住气想快点上屋顶。
拿起青铜剑和玉色棋盘时,我又想起了夜色。
屋顶上没有人。显然不会有别人。
我好奇K先生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像我一样从屋顶爬出(如果真是这样会很滑稽吧),或是直升飞机等等。但我没心思遐想。于是我放空似的凝视着漆黑的夜色。空气全都泡在水里。耳边满是风,呼呼作响。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大排量的三菱驶过是有拉风的声音的,但不是直升飞机发动机。
他们都做着他们应该做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今夜对江杳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夜,甚至世界上再不会有人记得江杳——这么想似乎有些悲伤,但存在于他人的记忆中又有何用。在记忆中传承、传承、传承,即使没有模糊或被遗忘,当记忆的载体死亡,记忆随之烟消云散,最后成为灿烂繁星中的一粒小灰尘——这是漂亮的说辞——恐怕就是烂在泥土里。
我不知自己僵直在那儿有多久,只是紧紧地握着青铜剑剑鞘与棋盘。死的时候也要紧紧抓住,让它们的故事也和我一起腐烂在泥土里。
我感受到我的头发被撩拨了一下。起初我以为是风,转念又觉得这撩拨十分刻意。下意识地转身。
剑出鞘一瞬的摩擦声分外清脆。嗡嗡鸣响令我头脑空白。
视线未稳定。
金属质感的凉意直逼我的颈部。
剑是开过刃的,锋利程度不言而喻。剑准确无误地架在我的颈边,只消稍一偏转即可见证人头落地。夜空被云层遮得密实,我费了很长时间才看清眼前所谓K先生的模样。
是池若。
“咦,没被吓到吗?”
是池若。
他瘦削得那样可怕,全身仿佛没有肉,皮肤干枯得如同树皮,头发银白没有一丝杂色。他身上完全没有二十四五岁如日中天的年轻朝气。自不见池若的九个月来,岁月仿佛惟独在他身边飞奔而去。好像眼前这位“K先生”不过外貌与池若略有相似罢了。但眉宇间的神情我始终可以辨认并无法否认,桀骜不驯又英气逼人的骄傲,那是我的池若。
“Ciao, Bella.”他笑了,皮肤皱在一起,“别来无恙啊,江杳。”
我睁着眼睛,口里发不出声。那令我深恶痛绝的人与我心心念念的人竟是同一个。而其变化之大,我一时间没办法对此作出反应。我想冲上去拥抱他,用身体真真实实感受他的存在,但剑依然在颈边,我动弹不得,够不着他。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许久,我才道。
“随你的便,名字不过就是代号。”
池若还是池若啊。我满足了。“收手吧。”我知道他一定会的,“我们再下一盘棋。”
“你的命可在我手上。”
我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
他收了剑,娴熟地往我手中的剑鞘里插。我俩席地而坐。
我先入为主执黑。玉石撞击的声音填补了我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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