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湖到桥头的长途客车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司机问我在哪里下?我说,要去下截小学,不知道它在哪里?
司机说:你到乡下支教?
我说:不,是应聘来工作。
其实都不是,只是不晓得有什么必要向一个陌生人解释清楚去乡下的民办学校教书是我需要工作,而那所学校的校长是我的小学老师。他问我要不要再教书。我就去了。
那是下岗多年后,这期间,我一直在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里混日子,进过工厂做过生意当过无业游民。对很多工作都失去了兴趣,只能以赚钱养活自己为目的去做事。而下截学校是最适合的去处,因为有工作经验和不算太低的薪水。其他一些冠冕堂皇的语言不过是自欺欺人。
是谁说过,要骗就骗别人,千万别骗自己。
虽然是开放的沿海城市,下截也实在是个偏僻的小村。隐藏在许多高大的绿树间的校园,是个幽静的地方。学校对面是一个古老的姚姓祠堂,使这个南方的乡村让人多了几分喜欢。
在民办私校与在家乡的公立学校上班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最大的不适应就是超负荷的工作量。那时候,我带两个班的语文再加上班主任,还有频繁的家访,各类表演的节目排练,公开课,以及家长开放日。
工作永远做不完。几乎没有时间用来为自己的人生处境伤心。那时候,我的婚姻病入膏肓,是逃避现实,一个人来到南方的。
在学校,就算十二分的精力全用在工作上,意外事件还是让人防不胜防。
那天放学了,在等校车第二趟回校接孩子们的时候,班里的楠与另一个学生发生了冲突,结果被开水烫伤了。接到电话时,我正在家访,匆匆赶回学校带着楠去医院敷药再专程送他回家。
楠的家在工业区,是一个小小的理发店。他的父亲问明情况后说学校得保证孩子不留伤疤。我说,都是我工作不到位,请您原谅。学校会负责让孩子一直治疗,而且医生说了不会留疤痕。不想这时,楠的妈妈抱着更小的一个男孩从外面回来,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老师都是干什么的?她那架势,若我不是楠的老师,估计她就扑过来打我了。楠的父亲把她拉到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她又对楠一阵乱指责,你就是这样不让人省心,除了打架你还会什么?
当时,楠依偎在我旁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楠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而我也像个不可饶恕的罪人。那气氛让人难受。而楠的妈妈,不问他伤在哪里也没有问伤得怎样?
每隔几天我都带楠去医院换药,直到医生说没事了。
我又一次专程送楠回家。
楠的妈妈依旧态度冷漠,倒是楠的亲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还坚持送我一程。
楠的父亲说孩子这样都是他的错,楠沉默而叛逆。说现在改变了不少。有时候楠会跟他说起我这个老师。他知道楠喜欢我,也知道我对楠做得够多了。楠的父亲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让我明白了他的家庭状况。原来,楠3岁时妈妈就离开了,现在的是后妈,给楠的关心太少。
楠的父亲帮我叫了的士,我没有直接回学校,在桥头的街市上闲逛。那个晚上,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街头,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在一起说笑,其中一个说,长得帅是我的错吗?然后是一阵哄笑。
他们的快乐更衬托出我的孤单。我匆匆地加快了步子。
当我们不再年轻的时候,学会了隐忍和克制,至少能做到不轻易哭泣。
可是,那天,我坐在女人世界前面的台阶上肆无忌惮地流泪。那一刻,才知道,流泪不是因为脆弱,而是对生活对命运的妥协。
女人世界已经打烊,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
旁边治安岗亭的保安也许是看着我坐了很久,走过来递给我一小包"清风",他说:姐,需要我帮你吗?我接过"清风",站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怎么会一个人坐在异乡的夜灯下泪流满面?
我谈淡地看着他,没说话,连谢谢都忘了说。之前我们是陌生人,转身离开,我们还是陌生人。只是他那一声姐,让我觉得温暖。
后来的许多时候,只要有人叫我姐,我就会想起那个保安男孩,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没有看清楚,但清晰地记得他叫我姐时亲切的声音。
这是人与人之间最真实的情意。
就像我曾像个母亲一样真心地照顾疼惜楠。那些日子,楠的后妈,从来没有到医院看看楠,冷漠得像路人?有些愤怒,同时我也为自己觉得委屈而惭愧。
离开下截学校时,也自责过。因为和学校签了三年的用工合同也答应过我的老师要好好做的。
我可以骗别人,但骗不了自己。那时的我,对三尺讲台的热情早已经没有了,而且私立学校注重抓生源看轻教学的种种,让我觉得累,人累心也累。在那祥的状态下,我又怎么能真正成为一名好老师呢?
也是那次离开之后就决心不再教书。以后的路,听从自己的心好好走。
如果工作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挣钱养活自己,怎样挣不是挣。后来我宁愿回工厂的流水线。
人生的那一程,是我的一个错误选择。
再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为楠挂心,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怎样的成长?愿他的生活里温暖更多一些。
子磬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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