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樱桃忌 | 来源:发表于2018-01-15 22:41 被阅读0次

        她走在校园的小径上。马上要迟到了,但她却是像散步一样地慢慢走着。她这时要是跑起来,肯定不会迟到,但她不想跑。

        她曾经有个朋友,干什么都遵循着快的准则:跑步去食堂,跑步回教室,去什么地方都是跑。她总是慢吞吞的,严重拖慢了朋友的节奏。终于有一天,那个朋友对她说:你知道吗,我早上6点50就进校园了,但也还要跑到教室,你知道为什么吗?要快啊,要分秒必争,要到教室学习。

        她不明白,摇摇头。眼前是朋友无奈又尴尬的笑脸。后来没多久她们就淡了关系,这是自然的。

        今天天真蓝。她抬头,停下脚步。人群从她身旁匆匆流过。

        我是那朵云。她想。

        没有目标,只能被风吹向未知的远方。

    疯子

        她认为自己是疯子。

        这个想法不是从她自己内心中诞生的,而是从他人眼光中察觉到的。

        有一次出国旅行,她和同伴们聚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聊天。不知是谁提出了“六件人生大事”几个字,于是她们开始轮流说起自己的想法。其他人具体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每个人最后为了凑满六件事都说了“结婚,生孩子”。轮到她了,她想了想:

        “搞艺术,画画,写东西,吃,喝,玩。”最后三件是大家都会说的,她凑了上去。

        语毕,突然有个同伴问道:

        “你不结婚生孩子?”

        “不啊。”那时候的她不会撒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接着,她发现其他人都盯着她看。她发现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些东西,也少了一点东西。她一直忘不了那个场景,那些眼光深的像是要把她吸进去。她第一次在同伴的眼神中感到恐惧。现在她猜想,她们眼神中多了的东西是“疯子”,少了的东西叫“同类认同”。

        这种情况还有一次。初一思想品德课,老师问到了大家未来的梦想。她内心控制不住地激动:“我想画画,写东西也可以,让人们感到愉快。”她想举手,可她天性比较胆怯,于是她决定先听听同学们的梦想。于是她听到了:

        “开公司”“赚大钱”“做公务员”……

        一个人一个人说下去,千篇一律,却才是现实。她举手的冲动突然消失了。她想起了某个时候同伴的眼神。她觉得要是她说出自己的梦想,会被所有人再用那种眼光盯着:

        天真。

        况且她想搞艺术,只是对艺术有种莫名的向往。但她不知怎么却认定这是她自我实现的必然方式。

    她画不出莫奈的那种朦胧的印象,她画不出达•芬奇的安静神秘,她只会画火柴人,而且也只是能偷偷画一两张。她看着那些线条,想,我能成为毕加索吗?

        做梦。

        她想起她曾经把自己的这个梦想告诉了表哥,表哥含笑对她说:

        “我有个高中同学也这么想。”

        “然后呢?”她满怀期待。

        “成了幼儿园美术老师。”

        冰窟。

        她每次悄悄涂出火柴人盯着看的时候,就想起了这种感觉。

        想凭这种东西搞艺术,真是做梦。

        疯子。

        此时她认同了这从别人眼里看到的她的影像。

    父亲

        在她眼里,父亲是一个掌权者和享受者的角色。

        上初中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到家,打开门,她首先看到的是在正对着大门的厨房里母亲忙碌的身影,再往左一看,映入眼的是躺在皮沙发上,玩着手机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家里的活都是母亲做的。整个晚上,母亲先做晚饭,吃完饭后工作一小会,又开始收衣服,打扫房间。晚上又洗衣服,只能在睡觉前才能看会书。而父亲就玩,工作,吃饭,睡觉。

        母亲有时受不了了,把沙发上的父亲拖起来做事。父亲抱怨着,从沙发上艰难地翻下来,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等父亲做完事,她总能听到母亲的叫声:

        这个东西怎么能这样弄?你怎么想得出来?!于是家里不免地又吵上一架。最后,母亲选择重新包回所有的活。

        她常常呆呆看着母亲的背影。她内心也涌出了对母亲的感谢,但那些很快都被极度的恐惧所吞没。

        我结婚生子的话,也会变成这样吗?

        这是追求艺术的人的噩梦。要是被柴米油盐所困的话,就永远不会有一颗自由的充满激情的心了吧?

        曾经一位作家伯伯来她们家里吃饭。她不会参与大人们的聊天,只是听。她听见伯伯在和父亲聊古玩卖场的众生百相:“有点钱的人剃着平头,把腰带扎在大肚皮下面;小老头弯着腰数着钱,想着买点假古董回家骗老婆……”而母亲和伯母在谈论怎么样烧菜才能更好吃。

        菜是母亲辛劳的成果,她当然可以骄傲地和客人谈论。

        她只是感觉内心空荡荡的。

        于是母亲让她帮忙干活,她都尽力逃避,然后看着母亲瘦弱的身体,呆呆地站在那。

        然后父亲把她拉进她自己的房间——学习。

        管她学习的都是父亲,父亲对这方面十分严厉。她有时候做作业做到一半,不知不觉画起画来,作业上火柴人在跳舞。然后父亲进来检查她了,把她的火柴人撕掉。

        画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画得像大师一样啊!学习!

        而这时母亲总是在外面不做声。

        她疑怪母亲和父亲为什么差别这么大。然后她知道了父母分工大多是由性别决定的,还有一个词叫女权主义。她上网上搜了一下,不感兴趣,因为除非男女变成一个样,那什么歧视才会消失,不然总会有不平等。

        “窄门”。她所想的是这个词。如果两人同行的话,便可能进不了那扇门。虽然她想的不是窄门的原意。我这一生要献给极致的美,她是这么决定的。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她想去学画画。她去对母亲说:“我想学画画。”

      “去问你爸。”母亲头也不抬。

        父亲可能只是嫌我的火柴人太丑了,“有本事画得像大师一样啊”,她在往父亲办公的书房走的时候一直惦记着这句话。要是……她走进了父亲的房间。

        “我想学画画。”

        “不行,学习。”父亲头也不抬。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回自己的房间了。

    八卦

        她对八卦毫无兴趣,甚至是厌恶。

        她猜不透人们为什么要对这种事这么关心。要是这是祝福的话,为什么那么多情人被八卦弄得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她厌恶八卦也是因为她不想跟它们扯上关系。因为“窄门”。

        所以她千般避免和八卦产生联系。可是有一次还是和另外一个人被传了。她感到恶心,头脑发胀,听不进去课,也不主动和别人玩。但她依然坚持在别人面前僵硬地扯起嘴角。后来大家也不再传了,这时候她才感到安宁。

        她坚持装作和普通人无异,因为这样才不会被议论被孤立。从初中开始她一直这样,并把这种坚持带到了高中。

        她和高中的新朋友一同走在路上,对方突然提到:

        “哎,你觉得我们班的××高不高啊?”

        那是某个男生的名字。她一愣,努力回想:“还行?”

        “哎,我觉得挺高的啦,我找男朋友的话就想找差不多这么高的。”

        “哦……”

        “那你呢?”朋友突然问。

        她像是受到了当头一棒,脑袋嗡嗡响,可还是要飞速运转运转。

        “哎,我对身高不是很在意啦……1.7左右?我不太喜欢比我高太多的……”

        “那性格呢?”“性格啊……”

        …………

        她拼命地在脑中勾勒出从未想过的理想男友的形象。

    列车

        将近除夕,她坐在列车上回老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这种老式绿皮车了。列车摇摇晃晃,伴随着一声声沉重的哐当,哐当,哐当……

        她不再去想她画画的梦了,试试写东西吧。她把小桌板打开,本子摊开在桌面上。她拿起笔:

        “今天又坐上了绿皮火车,在高铁发达的年代,我很久没有坐过这种车了……”

        她不知道怎么继续写了。她又读了一遍自己的文字——像个小学生。

        她默默放下笔,把目光投向窗外远处的农田和小屋,发着呆。她不想回奶奶的家。奶奶的家是一个很老很简陋的小房子。过年来的亲戚要么是大人要么是熊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外婆家每年都很热闹,和她同岁的孩子也多。她想去那里,可是每年都只能先去奶奶家。

        既然思想不成熟,那要么先从童话想起吧,列车在新年里载着动物旅客……接下来该是什么?她记得自己的脑子里曾经充满那么多幻想,现在她连一个譬喻也想不出来。

        车厢前方传来了小孩子的嘈杂声。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到一个牵着妈妈的手边走扭的小男孩。熊孩子就是讨厌,让他们闹去吧,她想,不去听。我继续想我的故事,列车开往……

        耳边突然传来了那个小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实在不想听他要发出什么杂音了,但那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无比清晰。

        “妈妈,药是不是把细菌给清除掉啊?”“是啊。”“那药和扫帚一样喽?药把脏东西细菌扫掉了哇。”

        她猛然抖了一下,浑身冰凉。她想抬头,可有什么力量阻止了她,她没能做到。

        她突然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死亡

        她登上了学校的天台,正如她在脑中无数次想像过的那样。她有一个奇怪的想追求,她的生命一定要由自己来终结。因为这样她的死就是出于自己意志的,不是在病房里枯槁或是在血泊中哀嚎,她可以没有恐惧地平淡地去死,甚至脸上还可以带上淡然的微笑,只有这个时候世界才在她身后。因为她认为自杀一定是看淡一切或者被过于残酷的生活压迫到最后的爆发。这样才能是美的。

        所以她看不起因为一点小事就自杀的人,比如说这里曾经跳过楼的两个人。一个学习压力太大,一个为爱痴狂。学习压力只有这几年,爱情这种东西也不怎么可能被学生参透。她觉得她们在死之前一定会后悔。

        她怕自己被别人认为是因为这两种原因而死,这样想想就恶心,所以她早早写完了遗书。只写了“我是为了理想和美而死的。”放在她房间抽屉里。她感觉这封遗书糟透了,难怪自己写不了东西。不过她想自己已经写不了更好了,遗书可能要交代更多的东西,可长篇大论不是她的风格。所以她不打算改了。

        她看向楼底下。我要是跳下去,她想,不过一会儿就会头破血流。而生活是一个无底洞,四处都是虚无,在里面下落永远不会有尽头。这么想着她突然感到害怕了,她不知道哪种更好,或者说生活其实不是个无底洞呢?

        她发现她开始恐惧了。其实小时候她最怕死,在刚知道死这种概念的那段时候,她一直为了不死而活……

        不要这样想了。现在已经不是那时候了。那时候又怎么样?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怕死,可他不是克服了吗?她读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一段,认为这才是自杀的美。这种美令她十分神往。

        可是她的恐惧越来越膨胀。她的尸体会是什么样子?被所有人看到?那难道不会是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脸吗?

        她有种感觉自己不能去死了,因为她恐惧了,这样她的追求就不能实现。可她不甘心,悬崖上的脑子飞转,企图找到些话是能让她安心下来的……

        什么也不要写,什么也不要读,什么也不要想,只要活着!——《盲草纸》

        她脑中突然跳出了了这句话,小声地念了出来。她全身的力气一下被抽空了,意志和精神都成了虚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庸人处世的准则吗?还是——她想不出。

        我的死会是卑劣的,但她得出了这个结论。自杀是不成了,她想,也许有朝一日我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或者不再关心这句话。她抬头望着天空,突然笑了起来。碧蓝的天空中,一朵云随着风飘向远方。她在那看了很久很久。

        她最终从天台上下来了。

        她想做浩瀚无际的天空。

        她却成了没有颜色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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