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本是李甘棠最喜欢的季节。树枝刚刚抽出嫩芽,冻僵的泥土渐渐柔软,浓密的乌云翻滚不安,正等待时机迸出第一声春雷。
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李甘棠知道,这不是雷声,是那架悬停在空中的武丁机甲的噪声。武丁的观察窗朝向东边,脑后排出的黑烟随风扩散,笼罩了地上缓慢移动的人群。
部队正在撤退,甲盔不整的士兵们脸上全然看不到出征时的自负,只有侥幸生还的后怕。大梁官军本以为找到了叛军主力,集中精兵强将寻求决战,试图一举击溃叛军核心力量,却中计误入深山,被叛军埋伏大量兵力包围。仗着武器更加精良,官军强行冲出了包围圈。劫后余生所付出的代价,除了许多尸体,还有因为交通线被破坏而不得不遗弃的大量战略物资。
李甘棠心里有点慌。虽说是被伏击,但官兵败得这么惨,还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支五千人的部队是青州节度使王安麾下精锐,平日里惯是耀武扬威,王安常以干城目之。区区叛贼,前几年也剿了几次,王安本没有当回事。也许是在州府待久了,过得憋闷,想要出城散散心,这次剿贼,王安亲率部曲出征,本以为手到擒来,不成想今天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鉴于官兵大败,仓促间王安无法集结起足够发动下一次攻势的兵力,只好派二百人驻守在叛军和州府之间的要道上,期盼能够赢得一些召集各地部队的时间。冠城要塞,就是这支小队的驻点。
李甘棠是这两百个人的主官。王安的命令是守城待援,人在城在。虽说冠城塞墙坚壁厚,可是到底能否挡住叛军的冲击,谁心里都没底。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二百人的军事素质都还不错,枪刀娴熟,体格精壮,看起来相当值得依靠。其中还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小道士,是王安从前线败军中捞出来的,按照王安的说法,这小道士年纪虽轻,道法却精,派给李甘棠当参军兼书记,也算是人尽其才。也不知道这小道士法力如何,李甘棠在心里嘀咕,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装神弄鬼的骗子可真是不少,如果真的像王安说的那样,这小道士何至于狼狈如斯?就算打不过,起码千里神行逃出战场也行啊,一点仙风道骨的潇洒气度都没有。小道士正颓坐路旁,满面尘灰,道袍上一条血痕,鞋也丢了一只,神色黯然,眼睛像是盯着五步外的一块石子,但如果凑近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两个瞳孔并没有聚焦在某一个点上。李甘棠摸了摸腰间的刀,怀疑自己还能活多久。
要塞名叫冠城,背山面海,扼守山海之间的唯一通道,兼作军备物资库。这次败退,王安调走了库里大部分物资,留给李甘棠的没有多少,不过对于二百人来说也够用了。羡慕地望着空中的武丁,李甘棠想起了自己的那一架高阳。机甲是国朝兵工技艺巅峰,上可翔于九天,下可攻城拔寨,大批墨者呕心沥血数年方有重大技术突破,放眼江南江北十六州,也不过试造了二十架。只是续航不久、载药不多,加上日常维护、战后维修极为复杂,才没有大规模制造。李甘棠的高阳就是因为损毁过重,一直停在州府本部,苦等钜子派人维修不至。如若带来冠城,想必对于守城大有助益。
大军终于过去,武丁也跟着王安离去,只剩下忙碌布置器械的二百守城军。李甘棠站在城头,往东边眺望。大山里的叛军,也许很快就会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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