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牧小晴早早把我叫醒,像一只欢快的鸟儿在耳边不断叽喳乱叫,催促我赶紧回大学感受校园气息。
“李维,你走快一点,要不然你的学妹跟我的学弟就要双双私奔了!”牧小晴脚下生风,把我们的距离拉出五六米。
跟阳光开朗的她相比,我明显精神不振。她在前面说得滔滔不绝,不断提醒我哪些地方有了什么样的变化,而我却打着哈欠随意点头。
深秋早晨的空气还有点冰凉,再加上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一场小雨,路上还看见一些潮湿的痕迹。淡淡的水汽混和着路旁的青草气息,有一股来自记忆深处的甜味。
算起来,毕业至今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到大学,不知不觉已经有五年了。我并没有走进回忆中,就好像我回到老家的小村,有一股陌生感横在我和往昔之间,我无法跨过。对老家的小村而言,老去的是它;对学校而言,老去的是我自己。
一路上迎面走过不少学生,看着他们青春张扬的样子,我摸了一下自己头顶日益稀薄的头发,依稀记得自己曾经也有一头浓密的乌发。我过去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就连额上的头发也是一潭死水,在时光中不断蒸发,干涸。
几年前当我行走在这一片大地上,我还是那个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少年,眼神清澈,面带微笑。常有一些中年人迎面走来,目光迷离,时常望着远处,像是在回想什么。不知不觉身份已互换,如今的我四下张望目光迷离,迎着一道道好奇澄清的目光,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时而感叹,时而苦笑。
我想起那些香甜气味来源于校道两旁种着的紫荆花。十一月的秋季,正是紫荆花开的时节,每当凉风吹过,淡紫色的花瓣随风零落,铺满一路。我忽然想起,大学四年里有过很多次跟牧小晴走在紫荆花下的经历。在那些阳光晴朗的日子里,她常拉着我来到紫荆校道散步。当秋风把树叶撩得哗哗作响,牧小晴常常仰着头,轻闭眼睛,等待飘落的花瓣吻在她脸上。
“牧小晴……”我低声喊了她一句。
她转过身,双手放在背后,身子微微前倾,慢慢后退前走,“怎么了?”她的眼睛调皮眨动,带着好奇的笑意。
“大学几年里你谈过几个男朋友?”我问她。
“两三个吧。”
“有这么多?你跟他们相处多长时间了?”
“不太记得了,大概每个都两三个月吧。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情?”
“我只是好奇,那些年你明明不缺男朋友,怎么还常常跟我到处厮混,你的男朋友都不介意?”我又问。
牧小晴笑了笑:“当然介意啦,所以每一次都只是谈了两三个月。”
我低着头,慢慢跟上她的脚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牧小晴,你就是个大傻瓜。”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我跟牧小晴在学校里到处转悠,把从前常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牧小晴就像到了一个新鲜的旅游景点,越走越兴奋,而我却是越走越沉默。我们还去大学食堂吃了一顿午饭,牧小晴还是像从前那样,把我菜盘中的几块肉挑走,然后夹过一些蔬菜作为交换。
“李维,你干吗老木着一张脸。”牧小晴眨着眼睛想了想,然后一副良心发现的样子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加个鸡腿吧。”
我拉住她的手:“不用了,最近胃口一直不好……吃完饭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这故弄玄虚的样子真叫人不爽……”牧小晴撇了撇嘴巴,把我菜盘里面最后一块肉夹走,放进嘴里用力咀嚼。
阳光大好的午后,我跟牧小晴来到湖边的一处小斜坡。我们上大学的那些年,这里被称作情人坡。大概是少男少女的情爱给了这片大地生机与活力,这里的草地常年青绿。当时也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晚上在情人坡走过要格外小心,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人。这种说法只是开玩笑而已,事实上这里晚上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原因很简单,蚊虫多,付出血的代价并不会让一段感情更浪漫美好。夜色阴暗的运动场才是谈情圣地。
牧小晴有几分不解:“怎么带我来这个地方?”
“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什么事?”
我慢慢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闪烁不定的光影。
“牧小晴,我感觉自己的记忆很混乱,我担心焦虑症会让我变成一个神经病。”我把手臂搁在额头上,挡住阳光,留给牧小晴一个残缺的表情。
“说吧,从早上开始就觉得你怪怪的。”牧小晴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其实昨天看演唱会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那时候是夜晚,我跟一个女生坐在草地上……举止亲昵。”
“靠,就算现在是大白天,你也不要跟我讲鬼故事好不好,你明知道我怕这些东西!”牧小晴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往旁边挪开了几步。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确实看到了。我以为自己只是看到了一些无中生有的幻觉。不过回到学校之后,那种感觉就变了。我的脑袋里不时闪过一些片段,好像那些年来,除了你之外,我身边还出现一位女生,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并不一般……事实上,我昨天看到的情景,就发生在这个情人坡。”我抬起手,指着旁边一棵有三个枝丫的树,“我认得这棵树。”
我听见牧小晴长叹一声:“李维,你最近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担心就像你妈说的那样,你写书写傻了……”
“牧小晴,上大学的时候,你一直留着短发对吧?”
“对啊,这样打理起来比较方便。有什么问题?”
“那后来为什么又留长发了?”我没有回答,又问了她一个问题。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女生就喜欢拿头发来折腾,留了一段时间短发就想换一个长头发的形象。好不容易把头发留长了,也会因为一时心血来潮突然把头发剪短,可能在几天之后又会大呼后悔。”
“说真的。如果大学时候你留着长头发,我真觉得我昨天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
牧小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又对我说:“李维,这次回去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看看心理医生?”
我苦笑:“要是那样,我这辈子都别想着再写作了。疯也好,狂也好,其实我都不在意,只要我还能写下去,还能在写作中感觉自己活着,这就足够了。但是,如果我跟别人说,我因为写作疯了,他们会嘲笑我,嘲笑我的父母。他们会使出各种手段让我们痛苦,迫使我远离写作,摧毁父母多年来的骄傲。世俗的恶意和审判能毁掉一个人,一个家庭。这样的结果远远比我疯掉的可能性可怕得多。”
我转头望向牧小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疯了,你还会是我的朋友吗?”
“我跟你说过了,我永远是你的星光。”
“牧小晴,我该怎样理解这句话?”我坐了起来,盯着牧小晴。
“我们永远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牧小晴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也许,这就是我们关系的终极答案。我静静看着我和牧小晴之间的那几尺阳光,明白到这就是我们之间跨不过去的距离。
《穿过沙漠便是天堂》 第29章
作者简介:一鸣,小说作者,写作教练,愿我能为你带来感动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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