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我十一岁。
那时,在祥云的各个村子里,大人们总有干不完的农活,一年四季,家家户户总为生活而忙碌着,就是晚上空闲的时候,手里也不得闲着。在云南驿镇的各个村落,都流行编辫子。
在大理,因为草帽有个大大的帽沿,而且价格便宜,耐晒耐用,所以人们在田间地头干活的时候都会带上草帽。这种草帽是将收割完后的麦子的麦秆在水中泡软后编成辫子,辫子再经过软化漂白后用机器加工而成。天马村就有个草帽厂,位于天马三组、天马大桥旁,打我有记忆开始,这个不大的草帽厂就在生产和出售草帽。
那时云南驿镇各个村落基本都种小麦,收了小麦之后就有了麦秆,也就有了打草帽用的辫子的材料。村里勤劳的妇女们白天在田间干活,晚上空闲时编辫子就成了大部分农村妇女手里的活计。串门时、闲聊时、走路时,妇女们总会左边胳肢窝里夹上用塑料布裹着的泡好的麦秆,右手的前臂上挂着编好绕起来的辫子,双手不停地编织,一把把七股头的辫子便在她们的手中产生了。
编好的辫子经水泡过后被一圈圈绕在统一长度的工尺架上,在太阳底下晾晒,晒干后去除多余的麦秆和穗头,十圈辫子用线捆在一起,这就是一把辫子。
那时的辫子七八角一把,好的能卖到一块钱左右。时间多的妇女一天可以编出三把,简单的手上活计,一个月下来也可以让家里吃上几顿好的或者补贴点家用了。
辫子的价格向来是参差不一的,这几个因素影响辫子的价格。首先是麦秆的好坏,如果是田间产的小麦的麦秆,因为水土肥沃,麦秆就长势好,又白又匀称,而且田间的麦秆浸泡后是柔软的,编起来不伤手。如果是山地里的麦子,那么麦秆就长得稍微矮小偏黄一些,编出来的辫子看上去色泽就差一些,再加上山地的麦秆由于生长时缺水缺肥,材料上就略差一筹。而且山地麦子质地偏硬,编起来扎手,编出的辫子会有一些小棱角。
其次是麦秆收割后的保存和浸泡条件,如果麦秆收割后经过太阳暴晒,做到干燥保存,干燥的麦秆被水浸泡后能短时间内编成辫子,这个辫子就结实色泽好。若是收麦子时麦秆被淋了雨,或者浸泡后长时间没编完,麦秆被捂到了,那么编出来的辫子成色和质感就差,就不能卖到好价格。
最后,就看编辫子的个人手法了,编得平整、结实、光滑的自然是上等货,如果编得歪歪扭扭、宽窄不一或者太松散,那自然在手工方面就差了一截。
我从小就看着妈妈及村里其他妇女们编辫子,自然而然也就会了,平时也会和小伙伴们一起编着玩。但对编辫子印象最深的是在2000年的那个暑假。
我向来是一个自食其力的人,这跟家里的教育息息相关。那个暑假,妈妈给我对我说:“小云,这个假期布置给你一个任务,假期有四十来天,你每天编上一把辫子,妈妈也编上一把,到收假你开学的时候,我们就能编出八十多把辫子,能卖到八十块钱左右,你就可以买一套新衣服了,你说好不好?”通过自己的双手可以创造这么直接的价值,我太高兴了,立刻接受了妈妈的任务。
都说农村的孩子早当家,放假回家的我承担了家里大部分家务,做饭、打扫卫生都由我承包了。我也爱玩,但那个假期我和小伙伴们玩的时间少了,因为我在做完家务之后多了每天编一把辫子的任务。
我们天马村的小麦基本都种在山地上,所以麦秆是那种质地硬而短小的麦秆,编起来也是硬的,扎手的。编了几天的辫子后我的手指就被磨出了茧子,每天编完一把辫子后,手指又疼手又酸。但是因为有了目标,也就能忍下这点小疼痛了。十多天适应了后觉得轻松多了,手也不会疼了。
我编辫子很慢、很认真,但编出来的辫子却是最紧最平整的,别人一把辫子编两小时左右,我至少得要三个小时。就这样一天天坚持着,编到手指上磨出厚厚的老茧时,假期也接近了尾声,直到快要开学的前几天,我和妈妈编的辫子有八十多把了,挂在墙上,好大一摞。
到赶前所街的那天,妈妈就带上辫子去前所街卖辫子去了。我没和妈妈去,因为我要在家洗衣服,收拾开学用的物品。等我洗完衣服收拾好家里后,妈妈也赶集回来了。我赶紧去翻看妈妈赶集时背的篮子,准备看我的新衣服,谁知篮子里除了几个又大又红的番茄外,并没有其它东西。我着急的问:“妈妈,我的新衣服呢?”妈妈面露难色,并没有开口。我接着问,妈妈还是不说,最后在我的逼问下妈妈才开口了:“小云,你知道吗,你编的辫子那样好,在街上很抢手,卖了一块一把的最好的价钱,全部辫子卖了八十四元钱。妈妈还背了家里养了一年多的公鸡,准备卖了给你爸爸也买一件衣服,你看他穿的那件,肩头都磨破了。公鸡卖了二十块钱,买鸡的人给了我一百,我拿过他的一百块钱,然后将卖辫子的八十元钱找给了他。当我拿着这一百元钱去给你买衣服的时候,被告知这一百块是假钱。我又请了几个人看,确定了是假钱……”
我愣住了,拿出妈妈收到的那张假币,想着自己和妈妈一起努力编辫子的一个假期,还有家里的一只大公鸡,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妈妈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说道:“你不是最爱吃番茄吗,妈妈用最后的四元钱买了番茄回来,我们做番茄炒鸡蛋好不好?你新衣服晚一点再买好不好?无非就是妈妈再编一些辫子罢了,这事你不要和你爸爸讲,你知道他那火爆脾气。”说完妈妈脸上恢复了和平时一样的镇定,就忙着烧火做饭去了。妈妈总是这样的,和上一辈所有祥云妇女一样,从容而坚强,一生遇到过种种困难,却从未被生活和困难打倒。
那些年我最爱吃的就是番茄了,有番茄炒鸡蛋或者番茄洋芋汤我都能吃上三碗饭。但是那天的番茄炒鸡蛋,吃在嘴里感觉是苦的,是涩的,我咽不下去。既痛恨用假钱的骗子,也心疼我的妈妈。
我和妈妈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个事情,只是放学后我继续和妈妈编辫子,妈妈为了每天多编一把辫子也睡得比以前更晚了,一个多月后,我和爸爸穿上了新衣服。
现在,村里大多数年青人都出去打工去了,编辫子的多数是留在村里的老人,老人们聚在一起,聊着家常,编着辫子,时光缓慢而美好。每次回老家,看到路边编辫子的人们,总会勾起我儿时编辫子的那段难忘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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