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朋友通过微信给我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姑娘穿着纱质的蓬蓬裙坐在竹筏子上,侧面对着镜头,后面的布景是假的,选了一张山水风景图,乍一看真像一幅泛舟江上,烟波浩渺的写意画。照片中的姑娘眼妆较浓,凭直觉应该是贴了三重假睫毛,角度又不是正面,我怎么看怎么不像我朋友。我回:这是哪家的摄像师,这照片拍得几乎完全不像你,这种抽象的拍照手法真是自成一派。她立刻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回:睁大你的狗眼,这不是姐,这是你初中的同桌。
我终于记起了她,模模糊糊的,跟照片上的这位姑娘6分相似,女孩子果真是越变越有进步的样子,记忆中她脸上的稚气从照片中再也寻不到一丝丝痕迹。
我第一次见她,她皮肤黑黑的,身形瘦瘦小小,性格比较内向,属于那种自带隐形衣的那种。初一下学期的时候,班上已经有各种小团体,拉风时髦的姐妹团、埋头苦学的尖子团、挥霍玩乐的纨绔团,这么多的小团体,她总是安静的游离在各个团体之外,正因为她身上没有任何突出的特质,所以我才注意到她。
我大概是初二跟她同桌的吧,刚分到一起的时候,我看着她的眼睛打算跟她聊聊天加深一下彼此的同桌之情,话还没出口我才发现她的眼睛跟别人长得不太一样。当她右眼的黑眼珠停留在右眼的中间时,她左眼的黑眼珠就会跑到左眼的外眼角处,她两个黑眼珠就跟同性的磁石一样,若离得近了,自然就会保持一定的距离。
以前我小学的时候就有一个长着这样奇怪眼睛的老师,那时我特别爱调侃这种眼睛,因为每次当你觉得那个老师没有在看向你的时候,其实她的目光已经锁定你了,当你觉得她直勾勾的盯着你给你暗示的时候,其实她注意到的是跟你隔着两列的同学。
自从跟这个女生同桌后,我再也没有讲起关于眼睛的故事。我跟她聊天的时候,她从来没有闪躲过她的目光,大多数情况下,她总是托着腮听我讲。她每天都会迟到,有时候能看到她短发有几缕翘着,一副来不及收拾就匆匆忙忙出门的样子。初中的女生都是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就算不能不穿校服,也要通过各种小手段让校服变的另类一些,而她的校服总是一副旧旧的样子,小小的身板在肥大的校服里更显得羸弱不堪。她学习很认真,她没有涂鸦的习惯,但是考试成绩总是体现不出她平时的认真。她的铅笔盒缠着很多圈胶带,露出来的部分都有很重的锈迹。我大约知道她家境是不好的。
我们慢慢地了解着彼此,我也知道了她很多事情。她家里有两个姐姐,爸妈都是农民,两个姐姐都是上完初中就不再念书了。她住的离学校很远,每天都要五点起床,用大灶给全家人做饭,然后她就会匆匆骑着自行车赶来,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几乎就是四个小时,在跟她同桌的那一年,每每到家吃完晚饭,我就会想起她大概还在回家的路上。她家附近时成片成片的树。我第一次被她打动是听她讲起她们村的故事。她问我有没有听到过啄木鸟啄木头的声音,或者猫头鹰的声音,是否见过黄鼠狼,我都说没有。她就会带着笑容跟我讲,她总是能听到啄木鸟啄木头的声音,笃笃笃的,很有节奏,她听到过布谷鸟的声音,晚上听到过猫头鹰的叫声,跟小孩子哭一样。她讲起黄鼠狼到她家偷炸鱼块的事情,最诡异的是,夏天一到,就会有蛇从窗户爬进她家,有时会盘在炕上,村里人都说蛇有灵气,所以还专门找村里的老人用好话把蛇大仙给请走。她的故事总带给我很新鲜的感觉,那是我从来不曾接触过的东西,就像鲁迅先生写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面出现好多很有趣味的东西,那次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她还是有点幽默细胞的。
她从来没有向我抱怨过她生活的不易,不是所有的女孩的生活都可以像温室里的花朵那样,只需要汲取养分,从来不必担忧养分的供给,她那时候就已经是寒风中的小草,朴实认真,从不低头。还不到初中毕业,她就退学了,大概是学费实在是很难凑,或者她的家庭也没有让她继续念书的计划,学生这么多,比她苦的还有很多,她的成绩不好,就算有捐款也只是杯水车薪。
她就这样默默的消失,向我告别前,我在她脸上找不到泪水,她赠我一个纸包,用报纸叠成的。她说,这是我能给你的最漂亮的东西了。我打开一看,是用来编手链的小珠子,有花形的,有菱形的,颜色各异。最后,我哭了,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如今看到照片,我内心大大安慰,你看,这姑娘,真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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