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惊奇的是,父亲居然顺从了他。
那家伙长得又高又瘦,衣服的膝盖和胳膊肘上缀着几块光亮的皮革,这毫无疑问是和他的工作有关,他一天天鞠躬屈膝的次数大概跟修女和街头的混混差不多。
父亲穿着靴子的双脚稳稳地站着,因为是在背风处,他帽子上的羽毛纹丝不动,那一队吊儿郎当的士兵正好从旁边经过,他们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就像维克罗郡的灯塔终于把巨大的弧光定格在你身上。
我怎么也搞不懂,灯塔的光芒对陆地上的人有什么用,它照耀着盛开着石楠花的田野,实际上却渴望把银色月华一般的光波洒向维克罗海滨的苔原和起伏的海浪。
灯塔的光有什么用?我心里暗自琢磨,那纯粹是小孩子突发奇想,奇怪的是我居然还记得,不过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我写下这一切的时候,我又一次目睹了当年的情景,我又成了那个小女孩--莉莉·邓恩,一切都历历在目,尽在莉莉女王这个小女孩的掌控之中,父亲也还是我记忆中的父亲,虽然他现在已经化作一抔黄土。
上帝原谅我,我甚至不知道当年那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埋在哪里,他死去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实情,足足有七年我没有得到任何音讯,在这七年中,我的父亲长眠在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墓园里,至今还躺在那儿,但在此时此刻--这个时刻我已经逃避了太久,那段日子我已经逃避了太久,我看见父亲的脸一反常态露出几分惶惑,但还是做出眉开眼笑的样子,我看见摄影师钻到了黑布下面,我看见那队士兵从旁边经过,他们还算有礼貌,但也并不是毕恭毕敬,因为这是警察的事儿,而他们是士兵,是了不起的士兵,就在这时候,我瞥见走廊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
恰恰在这一瞬间,正如我一直期待的那样,阳光的最后一根手指也伸进走廊,投进去一小片暗淡的微芒,仿佛是硬币大小的一片水光在幽深的井底远远地闪烁着。
突然从阴影里闪出一个长长的棕色家伙,被那一抹阳光照亮了,一开始是四脚着地,当它发现我父亲的背影时,便用后腿直立起来,发出粗鲁的咆哮声,恰如一台巨大的蒸汽机排放蒸汽时产生的轰鸣,惊恐之下,父亲敏捷地转过身去,双脚结结实实站在原地,整个人呆若木鸡,那群士兵也惊呆了,不过其中一个人立即冲上前来,举起来复枪,在我右耳边开了火,那是一声让人头晕目眩的巨大爆裂声,作为一个警察的女儿,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我感觉从枪膛里推射出一坨铅弹需要非凡的力气,就在子弹射出的一瞬间,熊的脸上突然鲜血横流,鼻子上方如同绽开了一朵殷红的罂粟花,与此同时,我发现它那大大的柔软的鼻子上有个洞--在我看来,那里本不该有个洞,洞里穿着一条几英尺长的铁链,正在叮当作响;再看那头熊,在极度痛苦之下它越发站直了身子,因为它是一头熊--那是它在这个世界上承受的最后一次痛苦,紧接着它直挺挺地扑倒在最高一级花岗岩台阶上,石头地面上发出一声温软的碰撞,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父亲似乎只是微微屈膝,好像正准备来个起跳,纵身一跃冲到安全的地方和我们待在一起,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跳,整个人仿佛是用两条弯曲的膝盖固定在原地,他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死熊,身上那条带着漂亮褶痕、质料优良的礼服裤子的裤裆处颜色开始变深--他吓得尿了裤子。
这一幕全都落在一个孩子眼里,我希望没有别人看见,我暗自希望着,默默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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