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文学回忆录》中世纪波斯文学篇（书中第26讲）
波斯在古代是非常繁华的大国，被蒙古人征服后几百年发不了声。
中世纪波斯受蒙古和阿拉伯侵略，武功失败，文学上确是成功的。如唐代诗人辈出，亦如中国，黄金时代一过，无以为继。波斯原始的诗不像中国诗经能保留下来，都遗散了，不很重要。木心认为是当时没有出天才。
从十世纪后，主要是13、14世纪是波斯诗的黄金时代。中国文学、波斯文学都太早熟。
阿拉伯人带进波斯两件礼物，伊斯兰教、阿拉伯文。波斯人信从伊斯兰教者很多，以阿拉伯文写诗的也很多，所以波斯诗分两类，波斯文诗和阿拉伯文诗。
波斯第一大诗人，鲁达基，被称为诗中之王，诗逾100卷，多已失传。传说他是瞎子。在王前弹琴、唱歌，后来失宠，穷死。其歌颂酒的诗篇：
「她是玫瑰的水，她的悦人的甜蜜如睡神之掌偷偷经过初倦的眼皮」。
「你可以称那杯子为云，那酒便是云中落下的雨」。
另一诗人达恢恢，写过史诗，信仰波斯古教。大约是同性恋，被他所爱的一个土耳其少年奴隶杀死了，史诗因此未完成。他的抒情诗名重一时。
苏丹马默德在位时，文学鼎盛。王善诗，宫廷诗人济济，以菲尔多西最著名。
菲尔多西被称为波斯的荷马，词句华丽，意象无与伦比，情诗也写得很出色。
「我的灵魂飞在九天之上，高傲的土星还躺在我脚下」。
菲尔多西有位老师，也是好友，阿萨地，好诗人。苏丹王想请阿萨地写史诗，一夜赶写史诗4000韵。阿萨地擅写战争诗，自述五本书，以《日与夜》最有名。
以上是波斯文学黄金期之前的早期著名诗人。
另一群诗人开了新局面。代表人物，纳绥尔霍斯鲁、莪默伽亚谟。
纳绥尔霍斯鲁，相传原是小国国王，后来被放逐，著散文体游记，思辨，好说礼，热情，有勇气。
「你的灵魂是一本书，你的行为是书的字句。除了妙语警句，不要写别的东西在你的灵魂上」。
「身体对于你是铁链，世界对于你是牢笼」。
「你的文字是种子，灵魂是农夫，而世界是你的园地」。
莪默伽亚谟的诗风豪迈、旷达、深情，读他的诗比读李白的诗还亲切。他是世界上名声最高的波斯诗人，被称为东方之星。他的诗不重个人、不重时空，有一种世界性。
伽亚谟的《鲁拜集》是他最有名的代表作，鲁拜是一种诗体，四行诗。全集158首。 有一位尼达米回忆，伽亚谟说，「我的坟将来一定在一个地方，那里，树上的花，将每年两次落在我上面」。后来伽亚谟死了，尼达米去到伽亚谟的墓地，只见那坟头有一株梨树，有一株桃树，无数的花瓣几乎盖没坟墓，尼达米想起伽亚谟说过的话，掩面哭泣。
巴巴太哈生于11世纪，国王敬重这位诗人，两人谈论上帝，巴巴说上帝要我们讲德行，王从。八八捡起一支破瓶颈，对王说这是上帝送的指环，王就带上。木心认为这是政治与文学最理想的关系。巴巴仰慕阿皮尔克尔，克尔是第一个把鲁拜体作为表达宗教神秘哲学的思想的诗人。巴巴说我所知道的他都看到，阿皮尔说我所看到的他都知道，木心认为这是朋友之间最完美的关系。
阿皮尔的经验来自灵魂世界，他的风格异于其他诗人，别有深度。
「当我醒时，我和敌人并坐，我忘怀自己时，是和朋友一起」。
以上波斯诗人都有神秘色彩。
还有非神秘色彩的几位诗人，客特伦，讲究文体和韵律；阿莎特，浪漫、豪爽。
12世纪后半，波斯出现4位大诗人。
安瓦里，多知识，懂天文，有名言：行乞是诗人的本质。另一句：诗人不到五十岁不要写诗。
卡客尼被称为波斯高蹈派，法国19世纪一诗派， 重客观、重形式，追求雕刻美。
戈蒂埃说，我爱酒瓶的形式，我不喝酒。又如，我喜欢黄金、鲜花、大理石，但上帝并不因我而来。
尼达米专写传奇诗，品高，不侍王候，其诗纯洁宽厚、罗曼蒂克，天堂、地狱、美人、英雄都写。
1258年蒙古入侵波斯，死80多万波斯人，珍宝、文物、名城毁于一旦，几乎亡国。其时中国是元朝。西方人所谓黄祸，就是指这个时代。但蒙古人对知识分子比较客气，当时波斯大诗人照出不误。
路米，英法都有译本，其诗有现代精神，有新感觉、新观点。
沙地著《玫瑰园》，被认为是波斯文学中最机智、最精美的作品，在世界文学史上地位很高。
哈菲兹，西方说起波斯诗人多知道他，歌咏少年、春天、夜莺、美。哈菲兹的墓，华美至极，上有其诗「拿酒来，酒染我的长袍，我为爱而醉，人却称我智者」。木心认为这是写酒最好的一首诗。
木心观点
诗、艺术有波斯风，有中国风，法国风，但不要纠缠于地方色彩。可以有现实性、针对性、说理性，但不要沾沾自喜于反映时代。不要考虑艺术的时代和区域。
少年时读书多少并不重要，古人说少年读书如窗中窥月，壮年读书如阶前仰月，老年读书如山顶望月。
悲剧精神是西方文化的重心，悲观主义是东方文化的重心。悲剧精神是阳刚的、男性的，悲观主义是阴柔的、回避现实的。西方酒神是狂欢，所谓酒神精神。东方人歌颂酒是回避厌世，离不开生活层面，从未上升到悲剧精神。悲观、怀疑、颓废，始源是在东方，是中国印度、波斯的智者、诗人，形成悲观怀疑的大气氛。西方的悲剧是进取行动的。所以东方没有狂欢节。说到底悲观是一种远见，鼠目寸光的人，不可能悲观。悲观简单的说是人与命运的抗争。
伟大的诗人，悲剧精神和悲观主义是混在一起的，阳刚和阴柔是一体的，无所谓东方西方。就像一个圆球，光亮阴影在一起，所有伟大的诗人都这样。
人类只有知与无知的斗争。一切智慧都是从悲从疑而来。
我们欣赏古典作品，要有两重身份，一是现代人身份，一是古代人身份。如此欣赏，则进进退退，看到后来，一只眼是现代眼，一只眼是古代眼。
知道了古典，现代就拿到了。不通古典，无所谓现代。
经过尼采是智者，略过尼采是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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