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那个冬天来得格外缓慢,让盼望的人焦虑不堪,心跳得咚咚如鼓。
姜亮仰脸望着漫天雪花,将清冽的寒气深深吸入肺腑。他自言自语着,“妈妈就要回来了,哥哥是不是也该回来了呢?”一遍遍问后,就仿佛被封印在飞雪的清晨。不能想,不能动。
7年,这漫长的、悲苦的、撩乱的、孤独的、挣扎的7年,终于将到终点,第七个冬天来了!
姜亮去邮局寄出了给母亲的最后一封信,之后站在邮局门口,打量着这间绿色的房子,感觉它就像一个亲人。
自从明伦去世之后,每个月给宋玉寄信的工作就落在了姜亮的身上,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总是让他去邮局给妈妈寄信,自己却从未去过。但既然是哥哥让他去做的,他只需做了就好。渐渐地,他甚至觉得寄信已经成了一种寄托,尤其在哥哥离开之后,他更觉得每一封发出的信,都是一次告白,将爱与思念告诉母亲,也告诉哥哥。他相信,他的哥哥一定惦记着这件事。哥哥只要惦记着这件事,他就会由此联想到自己。
姜亮真正体会到了爱是一件如此卑微到尘土里、却开不出花朵的事。他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蒙上乌黑的眼睛,清冷的空气在鼻子里打转,酸涩着冲上头顶,他竟然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他蹲下身子,抱紧自己的肩膀,后背颤抖。此时,他是多么希望有一双手伸过来,拉起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回家去。”
2016年元旦的迎新演出在新年的钟声里落幕。姜亮回到家中,打开所有的窗户,凉浸浸的空气扑落尘埃。他认真地打扫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父母的房间,他们的双层床房间,厨房,卫生间,每一个衣架,每一块砖。姜亮感觉正在忙碌的人仿佛不是自己而是哥哥,他哼着《霓裳十二惊雪舞》的旋律,竟然觉得那哼唱的声音也是哥哥的。
全部打扫完毕,他烧一壶水,泡一杯茶,站在窗前。他看着楼下被白雪覆盖的小园,眼前飘出曾经的景象,他和哥哥在小园中围着父母笑闹着,园中大青杨的叶子飘然落下。他和哥哥在小园中欢舞着追逐着,园中的雪花簌簌落下。
姜亮坐在自己的桌前,拿出画了一半的草稿,这是他编的一支新舞,这支舞的名字叫做《母亲》。他想在新年的第一天里给远在草原的哥哥写一封信,连同他创作的这支舞一起。
夜阑人静。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所有房间的灯也都打开着,姜亮在房中踱着步。当他走到父母房间的门口时,他倚在门框上,静静的望着那一张大床。他的手臂莫名泛起一股暖流,那暖流从手臂漾到后背,漾到脖颈。他抱紧自己,试图抱紧这暖流。就像当初醉酒醒来时,哥哥抱着他的样子。
轻轻跳动的眼皮盖住黑亮的眼睛,他静静地站着,父亲的大提琴声就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悠远绵长的低音,如诉如歌。姜亮的眼前浮现出母亲雕塑般的脸庞和高高的发髻,她总是那样沉静地笑着叫着他的名字——亮。他想起自己与哥哥共舞的时光,潮水般不绝的掌声里,哥哥柔软的手臂从自己的周身环过,那般轻盈,那般深情。他脸上的汗珠有一颗恰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们对视,他们胸中的青春火焰从眼神伸向彼此,吞没彼此。
“哥哥,你可在想我吗?我在想你。我坐在你的椅子上,用你用过的铅笔给你写信。”
草原的毡房里,孙明坐在厚厚的毛毯上,读姜亮的信。耳边的单放机里播放的是父亲演奏的大提琴曲。
姜亮:“原有万语千言的,要写下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我最想对你说的是什么呢?难道真的要我写下来你才知道吗?哥哥,我想你。我等着你。你回来吧!我们一起等妈妈好吗?她就要回家了。”
孙明的眼泪扑簌簌落在信上,模糊了后面的字迹。他眼前浮现出他和弟弟一幕幕的旧景,弟弟欢笑的脸庞、哭泣的脸庞。
孙明任由泪水打湿自己的心,任由自己泣不成声。他怎会不知弟弟的心意呢?他的心正落在他的窗台,他的呼吸正贴在他的耳畔。他已听到母亲归来的脚步,她或许会让他们的生命重来。等待,是一支摇曳的希望烛火,是晚风里拨动的慰藉琴弦。
姜亮靠在父母大床的一边,手里捧着孙明的回信。
“我的心就落在你的窗台,你的呼吸始终都在我的耳边。亮,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姜亮的泪水夺眶而出,那是淋漓畅快的泪水。他终于看到了哥哥叫着他的名字说出了那样的话:“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他将身体缩进被子,脸深深地埋进枕头,将哥哥的信紧紧抱在怀中,他多么希望一翻身,自己的脸正好对着哥哥的脸。此刻,他的心融化在满足与欢乐的海洋里,因为他知道了,哥哥的心里始终种着自己。这是他此生最深的幸福。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