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三）

                            父母爱情

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小七特别希望父母能够离婚。

                      一、他们结婚了

母亲十九，父亲十八，他们结婚了。

结婚前他们见过一次，唯一的一次。原因是小七奶奶着急娶儿媳妇，央求媒人去姥姥家商量亲事，结果无功而返，媒人是父亲的堂哥母亲的老师。奶奶坐不住了，炎热六月带父亲踏上小木舟渡过黄河去母亲家提亲。

妈妈一看，更不乐意了，父亲面黄肌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可禁不住奶奶死缠烂打，好心的姥姥看着奶奶和父亲可怜，就应允了这门亲事。

父亲终于将母亲娶回了家。

年轻时的母亲皮肤白皙，辫子又黑又长，眼睛大大的，用现在的标准看，母亲年轻的时候仍是很美，小七长的像母亲，嘻嘻。父亲高高的瘦瘦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一看就是脾气好、性格好、人好。不过，这是对别人。

二、打架、吵架、打架……

1959年到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了很多人，更有很多人饥不果腹。62年，姐姐出生。

好强的母亲白天去地里挖蒲根，晚上煤油灯下摘了捣碎，一家人第二天能吃个半饱。

父亲孝顺，极孝顺。所有的事情都是奶奶说了算，奶奶说东，父亲就说东；奶奶说西，那肯定就是西；奶奶说天黑了，父亲肯定会闭上眼。

有天母亲照常去挖蒲根，地里的蒲根寥寥无几，母亲花了半天时间也没挖多少，眼看一家人第二天的口粮没着落，越走越远。到家，已过晌午。奶奶气呼呼地坐在门口等母亲，母亲一进家，奶奶就责问道:死哪儿去了，晌午了也不回来做饭，要饿死人呀！恰巧父亲进门，二话不说，上来对母亲一顿责骂，母亲哭着带着姐姐离开了家。

离开家的母亲去了姥姥家，姥姥看着母亲哭红的眼睛，问母亲怎么了，母亲却怎么也不肯说在婆家受气了。

那时候吵架、打架好像是一种娱乐方式，王家大爷打王家大娘了，张家叔叔打张家婶婶了，魏家叔叔打魏家婶婶了，孩子们穿街走巷地看打架。父亲母亲打架，没人来看，因为他俩极好面子，打架，关起门打。

小七清楚记得有次春节前，小姨家有鱼塘，给送来了几条鱼。北方过年喜欢年前囤货，炸鱼炸丸子，煮肉蒸馒头，可以吃到元宵节。

小七看到刚油炸过冒着热气香喷喷的鱼肉，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小七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饭不端桌子上不能吃。妈妈看着流口水的小七，又看看坐在一旁的父亲，夹了一块递过来:小七，拿着去吃。父亲抬头撇了一眼小七，小七没敢接母亲递过来的鱼。母亲又说:小七，吃吧！终于没忍住，接过母亲递的鱼，还没送到嘴边，听到父亲吼道:不许吃。母亲也急了:小七，吃。

吃？不吃？

只听咣当一声，刚出锅的鱼撒了一地，盆被父亲掀翻了。

母亲扑过来抓父亲，父亲一下把母亲推到在地，躺在地上的母亲满眼绝望、怨恨，开门离去。

小七静静地跟在母亲身后，出了村庄，踏过还在沉睡的冬小麦，穿过一条条干涸的小河，母亲不说话小七也不说话。

走了很久很久，母亲停下对小七说:小七，回家，小七摇摇头。

母亲继续往前走，终于停下，用力抱了抱小七，小七能清楚地看见含在母亲眼睛里的泪花。

小七，乖，咱们回家。

这一刻，小七想，妈妈，如果你不快乐，你离婚吧！那年小七八岁。

又在无数次打闹后，小七看着哭红眼睛的母亲坚定地说:妈，你离婚吧！妈妈惊恐地说:小七，你说啥？妈妈，你离婚吧！小七坚定的说。妈妈慢慢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三、父亲生病

大哥出生后，体弱的父亲除了跟母亲生气打架的时候活力满满，其他的时候都是弱弱的。多年的哮喘又犯了，那年特别厉害。

母亲到处寻医问药，偏方、中药、西药都吃了，就不见好转。走投无路的母亲想起村里张姓郎中，他本是中医世家。无奈四清的时候被认为投机倒把，关进了猪圈，不许行医，不许看病。

腊月，西北风吹的门窗呼啦啦的响，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母亲趁着天黑出了门，拿着仅有的两块钱买了一条香烟两瓶酒。张郎中见母亲拿着东西过来，更是惶恐，说什么都不愿意收，更不愿意给父亲看病。母亲苦苦哀求道:张医生，求求你救救孩子他爹吧，家里娃儿还小，还有老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日子就没法过了。

行医者本性善良，就跟母亲说:我可以给你开个药方，第一、这个药方打死也不能说是我开的；第二、药方给你，治病不治病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母亲连连点头。

皇天不负有心人，父亲吃了药，病好了。

四、遭遇危机

父亲是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58年去省会学制图，后来因政局原因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父亲又回到了老家。

父亲一辈子都是会计，村会计、建筑队会计、镇供销社会计。问题，出在了在供销社上班的时候！

82年，一千块钱能盖两所大瓦房的年代，父亲进城进货的时候，在公交车上被小偷割了包，钱丢了。

父亲惶惶不安地回到家，见到母亲说:妞她娘，没法过了，没法过了，钱丢了。

母亲一边安慰父亲，一边让父亲先把情况给供销社主任详细说一遍。她就出了门，找镇长，镇长不见，母亲不走，守了三天，镇长见了母亲，问了母亲事情来龙去脉并告知母亲会派人调查。

调查的结果出来了说:谁丢的谁负责。

母亲不依，继续找镇长并保证:假如有人看到这钱是俺们自己花了，您放心，连本带息俺都会还给国家。这钱俺没花，不还，也没能力还。再说，这是钱丢了，你们让俺们还，如果俺家男人出事了，你们是不是也要还。

半年后，这件事结束。

五、幸福中……

小七结婚后，偶尔回娘家，会听到母亲抱怨:你爹做饭就做他喜欢吃的，我喜欢吃稍微生一些的，他非煮的稀巴烂。我喜欢吃咸一点的，他非弄的半甜不咸的。想当年我跟他没吃没喝还生气，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因为你要吃鱼…………

妈，小七记得，您都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万遍了。小七打断妈妈的话，妈妈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现在小七去看老妈，

父亲在做饭；

父亲在给母亲熬药；

父亲在洗衣服；

父亲在擦地板；

父亲在收拾柜子……

母亲在看电视或者睡觉觉……

父亲不打牌不喝酒，父亲的日常活动:

陪老妈逛街；

陪老妈看戏；

陪老妈做礼拜；

陪老妈跳舞；

老妈被老爸宠成了公主！！！

老爸对小七说:你妈这辈子不容易，年轻的时候处处照顾我，老了该我照顾她了。

老妈还会跟小七说:小七啊，你爹做饭就做他喜欢吃的，我喜欢吃稍微生一些的，他非煮的稀巴烂。我喜欢吃咸一点的，他非弄的半甜不咸的。他还不听话，想当年我跟他没吃没喝还生气，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因为你要吃鱼…………

小七说:吃鱼，咋回事？

母亲说:因为你当年要鱼吃，我拿给你，你爹就发火了，然后……

小七津津有味地听着，仿佛第一次……

母亲七十五岁了，明天是她的生日，我想赶在她生日前能把这篇文章整理出来，祝母亲苦尽甜来，永远幸福安康！

儿子问小七:妈妈，你后悔嫁给我爸吗？

小七:不后悔。

儿子:假如你知道发生今天这么多事你还嫁吗？

小七:嫁。

儿子:为什么？

小七:如果不嫁给他，我这辈子都会不快乐。

儿子:那现在那？

小七:自己选的，哪怕是跪着也要走完。

人间烟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