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了一整个的冬天。
快过了一整个的——因为全国抗“疫”变得无比惊心动魄而又无比平静的冬天。全省、全国、全球,那些敌对的还是友善的、诚实的还是虚伪的、遥远的还是临近的,都掩盖在这种惊心动魄的平静之下。
大街小巷的萧条的转角里,隔三差五地散布着“疫病”的流言;指尖上的敲击声、舌尖上的鼓噪声,差不多也填上了柏油路上的坑洼——只留下空气中人声消逝后坑坑洼洼仿佛在等待填充的寂静。填充这寂静的是一场大雪。
这场雪有些个特别,她是二〇二〇年的第一场雪,又是以一泼又一泼的大雨作为前锋,也许是为了迎接大雪而润土偃尘吧,也许是为了告慰那些个在阳春之前就渐凋零的魂。
大雨和着大雪,大雪夹着大风。雨,来不及溅起水花就被凝固在了风里;雪,横飞着,癫狂许久都不知该落在哪个的土里。就这样雨了整整一夜、雪了整整一夜、风了整整一夜。
直到翌日的早晨。只是五点时的早晨,只有早,没有晨……
透过窗棂,星星不见了,灯光不见了,近在咫尺的山也不见了。
那是因为玻璃,原本率真的她,突然变得含蓄了,外面的光影再也投不进眼里了。
这显然是大雨雪的杰作。一道道、一层层、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冰凌仿佛是凝固的湖面,粘在玻璃上,局限了视线,把整个的世界都隔绝了,连光也挤不进来。
屋里的人都熟睡着安静着,除了偶尔传来的幼子呓语,就只剩下自己的似有似无的心跳声了。
渐渐地似乎有了一丝光亮,也就那么一丝丝,原来雪还在一直下。
大风裹挟着大雪,疯狂地往前冲,冲到山上冲到窗前,冲到她们撞不动的大厦又逃命似的回卷,这又跟后面继续冲锋的风雪撞在了一起。雪花儿一瓣一瓣儿地崩开了,就像除夕夜飞上天空的烟花。偶尔的会出现一个蜗旋,这个旋又带着即将飘落的雪花再一次飞向天空,在哪里任她们再一次地绽放。
这总让人忍不住地期待,要是她们一直在天上绽放该有多好,这样世界就只会留下绚烂而没有遗憾。云朵,可以有只是不要太浓,让阳光隐隐地透过它,刚刚好能帮助雪花儿着上影子,刚刚好让一片雪花儿映出另一片的影子,也刚刚好能够摇醒沉睡中的人们,让他们也来得及看看这一风一雪一光一影的缤纷世界。
可太阳有时候总是不解风情。还来不及让雪花儿唤起每个人的喜悦,她就把世界点亮了。
那真的是白亮白亮的世界,山是白亮白亮的,树是白亮白亮的,还没有留下辙的路也是白亮白亮的,除了那些立着的东西,被塞满了雪花的世界到处都是白亮白亮的。
囊萤映雪对我来说太过原始,电灯的创造远远超出了白亮的大雪所能给予的极限,即便是后者偷偷加上了太阳。
不禁想象,如果出生在晋,我将置身何处?如果以出身定终身的话,我想必会是一个农夫,或者一介樵民,因为我突然感觉到,早起的习惯不过是农业文明在我身体里的一种回光返照。
抛开出身,也许我更会是一个莽夫,置身世间不知天地为何物,也不知敬畏为何物,这是源自我生命中那自以为是的无知。
也因为无知,想必我也不会是一个文人,甚至连一个知识分子都不会是。因为即便是现在的,对知识的索求也远没有达到若渴的地步。有时候想想,连对自己的名字长成什么样子都丝毫没有兴趣。
还好,我生在今天,这种能够用科学的魔法,把夜晚变得如同白昼甚于白昼的时代。更庆幸,时代让我这种不喜读书的人有了识字的机会,让我可以借着肚子里的那点汉字在太阳的能量中倒腾,观看雪景,敲打文字。没错操作文字的人和文字本就都是阿波罗的赐予。
太阳,这可能是我能所感到的最久远的造化。这个造化,再加上地球,共同构建了眼前黑白分明的天地之境。
黑色的地方并不是很惹眼,只有白色的那部分引人注目,特别是眼巴前的这白,露台上的白。
露台是夹在三堵墙之间的一个非比寻常的存在。她用自己的坚强硬生生地装下了呼啸的北风,让凌冽在这里回荡,让疾动在这里盘旋,那雪也顺着她的引导,降落在了露台的玻璃顶之上。
因为是盘旋地降落,使得这里的堆雪,少了些在平地的那种无垠地覆盖的呆板,多了些高低的起伏。
这些起伏像极了凝固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到逼近墙角才会退潮,而没有覆盖雪迹的玻璃透出暗暗的绿色,这不就是海浪的家吗?
这让我不禁在问,如果我在这样的大海中航行,会晕吗?
这些起伏又像极了白了头的大漠,那高高低低的不就是连绵的沙丘吗?
远远望去,是海浪中的沙漠还是沙漠里的海浪,还分得清吗?
真的有必要分清吗?我们如此渺小,以至于活着或者死了,还有必要知道自己站在哪里,或是应该站在哪里吗?
也许正像余秋雨先生所说的:“人间是非的最后衡定,还是要看山河大地”。所以,知道自己站在哪儿,应该站在哪儿,其实是人生最后的话题。
山河大地,指向的也许是未来,她们的气势不是现在的我可以体味。现在的我只能站在窗前淹没在目力刚及的小山小地当中。
你看那小山白了,窄窄的小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印上了几条曲曲折折的车辙。这些车辙依路而行依山而傍,就像是给小山镶上了边儿。这让原本白皑皑的山色立体了起来。
如果说山色只是白,那也并不是事实。
山上略有稀疏略有高低的树木和枯草点缀了山体的颜色,那是一种暗含着萌动萌发的绿色,你看不到她,但你一定能感受到她。你没看到在厚雪压迫下仍然挺拔的那种劲儿吗?这种劲道岂能是那粗皮糙干、简枝陋杈能遮盖得了的?!
所以,当西伯利亚的冷风再一次刮来的时候,她们只是在摇晃着身体努力抖落身上那些沉重的雪铠,却从不曾也不会向寒流低头。
风来了,裹挟着浓浓的云层和亮晶晶的雪片又来了。
雪片又开始飘落,不过在已经有了光亮的世界,雪花儿不再无迹可寻。
也许当你仰望的时候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雪,可当你平视或附身的时候,却能看到每一片雪花的归宿。但在这之前,雪花们拥挤着纠缠着,股股叠叠都精神焕发,却没有任何一片飘错了方向。
没有任何一片……飘错了方向。……
就像是那些个逝去的灵魂,飘向自己的归宿,没有任何一个飘错了方向。……也许,那些飘零着的,本就是那些无依无靠的灵魂。
让上帝去评判那些灵魂的正邪与光暗吧,我只想悄悄地地绕过上帝的脚趾,平静地偷窥他们几眼罢了。
二〇二〇年二月十六日16:15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