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去找程明，看见一位中年男人，秀颀身材，文质彬彬，和善、沉稳，看着不错的一个人。我心想，这就是那个人吧。闲聊了一会，我离开，出门，走到那片银杏林，久久地徜徉在一片黄色的海洋中，感受秋天的气息，在丰硕、美满、收获的季节之中，体会到了一丝深秋的寒意，心中无限落寞、悲伤。
不久，他们结婚了，女儿得到救治。我终于放下心来，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心中流着泪，祝福她。
自此以后，我较少到程明那儿去了，偶尔打电话，问问近况。后来程明下海，到了一家外企工作。我有时在外办事，到了她的公司附近，便上去找她，聊一会。有同学来北京出差，聚会，我有时见到她。再后来，程明被派到上海工作，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不知道萧玉是否仍然常去拜访程明。在大学毕业十周年聚会上，程明开玩笑地问他，目前他是否还是一个人？需要的话，可以发动同学，帮他介绍一个女朋友？
大乔笑着问他：“你现在还是处男吗？”
他脸上露出大度的微笑，爽朗地告诉同学说，“这个问题，就不烦各位操心了，谢谢同学的关心。”他喜欢和人开玩笑，也不在乎别人开他的玩笑，即使是令人尴尬的玩笑。
一天我去找他，在他那里刚好遇见肖老师。肖老师到北京出差，顺便见见学生。萧玉把老师请到宿舍，亲手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老师感动不已。
“你大学毕业时谈的那个女朋友呢？”我问他。
“早分手了，没有走到一起。”
他大学毕业时，和女朋友依依不舍，没完没了地腻歪，滞留武汉两个多月，到北京单位报到，已经太迟了，因此丢了工作。于是，他自己骑着自行车，满北京城找工作。他运气很好，加上武汉大学是名校，不久他就找到新的工作。
头几年，他经常跑回武汉，他女友还在武汉大学读书。为了省钱，他俩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的逃票好戏。
紧张刺激的过程是这样：在38次火车上，两人只买了一张票，到了查票的时候，一个人跑到另外一节车厢，验完票，便从各自的车厢相对走来，在两人会合的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一人将票悄悄塞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如同地下党接头交换情报一样。另一人接过车票后，再接受验票。那时车票上没有个人的身份信息，谁都可以用。
说起逃票，李卫国也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在大四时，一次他和萧玉一起，坐船去庐山玩。因为他每年都坐这条船，从江西到武汉往返上学回家，驾轻就熟，他很淡定从容地绕过验票口，从行李货物进出口或其他什么地方上下船。
有一年，一个同学从美国回国探亲，我们在北京的几个老同学约好见面。晚上，吃饭还没到一半，萧玉急急忙忙地要走，说是他的老婆怀孕了，害喜，胃口不好，只能吃他做的饭菜，他得赶回去做给她吃。在北京黄昏的夜色中，他走出饭店，开车离去了。
“老萧，你记得你的漂亮表妹吗？现在做啥呢？”我问他。
“啊，你还记得她？她出国了，在美国定居，挺好的。”他说。说完，他动情地唱着几十年来唯一爱唱的歌，说是他唯一会唱的歌。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往前走啊，莫回头
“你女儿怎么样了？现在多大了？”我又问程明。
程明没有回答我，脸一下子阴沉下来，眼圈发红。一旁的肖丽红见状，把我拉到一边，说：“千万别提这个话题。你不知道还是忘记了？”
“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肖丽红告诉我说，程明第二次结婚后，男子对她和她女儿非常好，把女儿当作亲生的一样，百依百顺。程明终于找到了幸福的生活。几年前，三人一起，回男子的山东老家过春节。开车回京时，在高速路上，轮胎突然爆胎，造成严重车祸，男子和女儿重伤不治，就这样走了！她只是受了轻伤。
“天哪！”我长叹一声，无法接受。
一个好人，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
在一生中，你是否意识到，在你的周围，总会有这样的人，他一点也不起眼，不管是和你在一起，还是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你偶尔想起，打打电话，偶尔遇见，问问好。但是，一旦当他远去，永远地离开，你再也没有机会打电话，再也没有机会遇见他，说声你还好吗，那个时候，你会记起他的一件事情，两件事情，越来越多的让你感动的事情，就像一滴黑色墨水，落到一张宣纸上，渗透扩散，愈来愈大，无法磨灭。你会难受，心里不可言状的痛楚，从一个角落弥散开来，不可磨灭。你永远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你以前以为很稀松平常的一部分，再也找不回来。
生命只有一次，在你平平常常、日复一日地生活下去的时候，你丝毫没有感觉到它的重要，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一旦死神向你招手，你才会理解活着的价值，金钱，名声，地位，其他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悲剧的是，当人们认识到这一真理时，总是为时已晚。
“她怎么能承受这一切？”我对肖丽红感叹道。
“不能承受又能怎么样？人是不能与命运对抗的。”不知什么时候，程明坐到我们身边，擦擦眼角的泪水，说。
我无言以对，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无法慰藉她痛苦的心灵。
“这命啊，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大乔感叹说，我们都在沉思，感觉到这几天以来的欢愉正在慢慢消逝。张小强赶紧又点了一些酒，提议大家喝酒唱歌跳舞，别尽谈伤心往事了。
同学们一个个尽情高歌，深情相拥着跳舞，举杯畅饮，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光。我凝视着玻璃杯里缓缓升腾的啤酒泡沫，一首首老歌在耳边回响。同学再次相聚，多么好啊，还是井冈山好啊，还是同学们好啊，还是过去好啊，回望理想，是多么有意思啊，我们不是失败者，都是志满意得、快乐幸福的人生赢家！
我一定要找回失去的记忆！
我一口喝下一大杯酒，眼前变得模糊迷离起来，分不清自己是在井冈山，还是在珞珈山，是在北京，还是安陆。我不太会唱歌，借着酒劲壮胆，我唱了一首电影歌曲《再见，我的爱》。歌声里，有我对她的回忆。那遥远的往事，通过音乐，像是成为遥远的梦，像是成为近在咫尺的现实。
再见
我的爱
消失在山那边
消失在水那边
消失在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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