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听见了啊我跟你说，我可是会记仇的。”
周文豫回到小隔间，一进门，就见江帆就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什么发朋友圈示威啊，我有那么蠢吗？让这种人混进来已经够丢脸了，难道还要说给整个圈子知道？姓叶的还不得笑歪了嘴啊？”
“我刚才还怕你加了这人的微信，却没有对他屏蔽朋友圈，那就现场穿帮了。”
“行，你行的，玩弄人心方面我就服大哥你。”江帆打了个响指，“但这么个二五仔你真的敢用？放在团队里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哟，你家小丫头蹿得够快啊？都那么高了？”
周文豫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翻开来按亮，桌面背景是一片阳光灿烂的花园，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对着镜头做着可爱的鬼脸，裙子上几道泥巴印子，头发上沾着花瓣和草叶。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野得不行。”周文豫伸手去擦了擦屏幕上的灰尘，指尖落上去，像是抚摸女儿的脸蛋一般小心翼翼。
“怎么不带她回来啊？嫂子一个人在国外带得过来？”
“还好。”周文豫草草答了一句。仿佛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谈什么，他直接切回刚才的频道，“你别操心，现在不是君君臣臣的时代，打工的对公司哪有那么多忠心可谈，除了价值观管理，就只剩利益这一条链子能拴人。对聪明人，后者的作用还更大些。我看那人还算是个聪明人，就帮他梳理了一下利益关系而已。”
“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这种人，指不定哪天又收了别家的好处开始吃里扒外。”
“利大于弊时，能用先用。”周文豫回过身去点开了一个文档，弹开的窗口瞬间挡住了小女孩灿烂的笑脸，“说起来，你有没有看过一部苏联谍战剧？《春天的十七个瞬间》。”
“这名字听着一点也不像谍战，倒像是什么青春恋爱肥皂剧。”江帆摇头，“没看过，怎么了？”
“那里面有句话说得很好。”周文豫笑了笑，“——间谍没有国籍。”
“有点儿意思，给个资源，我有空时看看。”
他不过随口一说，周文豫也就随便一听，眼下等着他们去做的事情排成了长队，怎么可能还有时间看剧。江帆没在办公室里呆多久就匆匆出去，不知是去一线盯业务还是又面试新人去了，临走还故作帅气地甩下一句“坐镇指挥就交给你了”，看眉眼间的神情，可见周文豫回来承担掌舵的重任，确实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创业公司和已有成熟体系的公司不同，流程尚未固定，方向随时有变，团队也都是散兵游勇，捏不起来就很容易军心涣散；如果没有一个手腕强力的领军者随时给出明确的、可执行的目标，很多人都只会原地打转，整个公司是无法自行运转的。江帆在他自己的专业领域当中极具号召力，带领的团队对他本人信赖有加，凝聚力和战斗力也十分出众，但打仗毕竟不能只靠一支锐利的先锋军。
时间好像对这小子尤其宽容些。周文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的照壁后面，在心里默默想道。十几年过去，江帆的背影看起来还是当年那个背着双肩包穿着假耐克、挤了十几个小时的无座火车南下打工的大学生，不仅样子没什么变化，心眼好像也没长太多。而且三十好几也不太缺钱之后还能有这么纯粹的冲劲，这令他不由得生出一种难言的羡慕来。
白纸一张的时候，没人不是抱着最美好的理想走出第一步的，但从头再来时则不然。他距离四十不惑已经不到两年，惑确实不多了，虚无缥缈的理想也早已荡然无存。这些东西褪去之后，目标却百倍清晰地显露出来，看得见，也一定摸得着——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回过头来，点开数据后台的界面。窗口切换的间隙里，女儿的笑脸一闪而过，紧接着就被淹没在了红红绿绿的表单里。
看数据是互联网公司CEO的必修课，相当于带兵打仗的将军制定战略之前必须看地图和推沙盘。现在小盒鲜用的这套系统是自己的团队突击开发的，虽然比起他在大都荟集团时用的专业版本简陋了不少，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功能一概不缺。因为每一个点位都连接入网，所以点位数、订单数和GMV（商品交易总额）等数据可以在屏幕的侧边栏里实时跳动更新，已经签约的用户被标为绿色的圆点，位置在地图上也是一目了然。上海市区的范围内有几团绿点密集的区域，长三角其他城市也星星点点。
行业大面上的情况他在太平洋那一边就做过了功课，这个行业踩的是新零售的风口，算是一个细分领域的新业态。餐饮和生鲜是刚需，电商和O2O无法完全满足需求——人坐在办公室里想吃个水果，总不能今天下单明天才送到，就算是等一两个小时，很多人也都缺乏耐心。所以这种把盒饭和水果放到办公室里卖的新业态不愁没有市场；但是比起做纯线上产品只要投入几台电脑+几个员工就可以低成本开工的套路，倒腾这些保质期只有两三天、卖不掉就血本无归的商品，风险巨大，成本又高，几百万砸下去可能水花都打不起一星半点，敢于试水的人凤毛麟角。
正是因此，目前长三角区域还没有一家成型的企业，虽然蠢蠢欲动的人很多，更有大批风投在持币观望，而放眼全国，能做出一点起色的也只有生活象限一家。
叶庄。
这个人两年前甩手就辞了大都荟集团的CEO去创业，完全不顾手里还有大把的期权没到行权期。钱对他来说好像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时机到了。”面对所有围追堵截的记者，他从头到尾就只回了这四个字，拒不透露任何一点关于创业项目的细节。如今看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提前看到了比别人更远的未来。
多想无益，首要任务是先争一个当对手的资格。周文豫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屏幕的绿点上。在规模追上去之后，还要考虑平衡点位的分布，否则高企的物流成本就足够拖死一家初创公司。他脑内正在勾画至少三个月后才需要考虑的图景，一条微信忽然从手机锁屏界面上跳了出来。
方恬：周总，帮你们拉到一位超~重磅客户，找谁对接啊？江总又不理我。
后面还附了一个卖萌的委屈表情。这个FA面对面时看着还挺职业，一用社交软件立刻就显露出90后的本质。周文豫不由得失笑，但他可没有心情搞什么表情包大战，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方恬显然被他的回复效率和方式吓了一跳，连本来想卖的关子都忘了：“是天一资本的行政总监说想要试试你们的产品，也算是给公司员工搞点福利……对，就是打算投你们的那个天一资本。”
周文豫沉吟了片刻：“那位王总的意思？”
“他哪里管得到那么琐碎的事。这种员工福利一般就是人资或者行政出方案拿主意，顶多最后让老板签个字。”方恬语速飞快，听筒里还夹杂着敲击键盘的声音，“其实是那位总监看到别的公司放着冰柜卖饮料和酸奶，觉得特别方便，就向我打听做这种业务的哪一家服务好，我当然倾情推荐你们家啦。这单要是能签下来，我也算是为你们一万点位的大业做了万分之一的贡献吧？”
“真签下来，按员工奖励办法给你发奖金。”周文豫笑道，“联系人推给我，我这就安排人去对接。”
“一言为定哦！”方恬夸张地欢呼了一声，仿佛真的对奖金的许诺心动不已。她挂了电话之后迅速推过来一个微信联系人名片，周文豫点开看了一眼微信号，然后摸出另一个手机添加了这个账号。
“您好，我是小盒鲜的业务员，幸会。”他在微信的好友申请信息栏里写道。
曾几何时，这就是他每天要打的上百个电话中不变的开场白。只不过那时世上当然没有小盒鲜，挂着业务员三个字之前的，是如今互联网界数一数二的巨头之名——天湖集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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