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六月三日，端午节。刚刚看到妹妹发来的消息，说今晚让我到她家吃饭。
我知道，她让我去吃饭，完全是因为今天是端午节，她肯定忘记了五年前六月三日发生的事。
二零一七年六月二日中午，老妈在我家的第十六天。妹妹打电话说，要老妈去她家住几天。我征求老妈的意见，她说不愿意上妹妹家的五楼，嫌爬楼太费劲。我说不想去就算了吧，妹妹家的五楼没有电梯，上下楼也实在是不太方便。
下午五点钟，妹妹再次打电话，说是要来我店里接老妈，态度非常诚恳。那就好吧，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老妈，我又怎能剥夺妹妹尽孝的权利呢！于是，我把老妈接到了店里。
老妈刚刚到我店里，姐夫姐姐恰好也来了，不一会我岳父岳母也来了。尤其是我岳父岳母和我妈，亲家好久没见面了，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六点过一点，我和妹夫一起送老妈去他家。
到了妹夫家楼下，老妈扶着楼梯自己上楼，边上台阶边说“我好好在家待着，非要我来这里，五楼啥时候才能爬上去呢！”看着她上楼确实有些费劲，就那样的速度没有半个小时说啥也爬不上去。我说我背你上楼吧，老妈说啥也不同意，非要坚持自己上。
到了一楼平台，看老妈有些气喘，不由分说我蹲在老妈面前坚持要背她。老妈看我这样，也就趴在我背上，任由我背着她往上走。看着我轻轻松松背着自己上楼，老妈笑呵呵地说“你们弟兄四个就数你做事利索……”边说笑着边用手拍着我的胸脯，让我慢一点。
到了楼上，妹妹已经做好了饭。吃过饭走的时候，老妈说她没有拿换洗衣服，让我明天中午给她送过来。第二天中午，我收拾了几件老妈的衣服送到了妹妹家，顺便在她家吃了饭。我走的时候，老妈在床边叠她的衣服，我说妈我走了，她看了我一眼说你去吧，店里还忙着呢。
第二天，六月三日。
晚上六点多，我刚刚送走顾客转身坐下，电话响了，是妹妹打来的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妹妹带着哭声说，哥你赶快过来一下。我说啥事？妹妹说我看老妈的情况不太好。哪能呢？中午不是都好好的吗。这样想着，我骑上电动车往妹妹家赶去。
进了妹妹家门，我看到老妈仰卧在床上，头枕着妹妹的腿。我赶忙凑过去，抓着老妈的手连连喊道“妈，你怎么了？”。我看老妈微微睁开的眼睛没有了一点光，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了，手指放到鼻子上感觉不到一丝鼻息。我吩咐妹妹把老妈平放在床上，盖上了毛巾被。
随后赶来的医生做了一番检查，告诉我老妈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我赶紧打电活通知了三个哥哥和姐夫，通过急救车司机联系了丧葬公司。抬着老妈的遗体下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出了单元门，外面已经是大雨倾盆。我就奇怪了，我来妹妹家的时候也只是多云天，这雨来得也太及时了吧！我实在不敢把这场雨，与她一个普通老太太的去世联系到一起，只是凑巧了吧。
妹妹给我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妹妹是跑城际班线车的，六月三日中午两点，她出家门的时候老妈隔着玻璃看着窗户外面。她和老妈打招呼，老妈说你去吧，我转一会，累了就睡觉。她出门的时候在茶几上给老妈放了一杯水。
下午六点回到家，她看到老妈坐在床边，裤子上是湿的……
（此时已经在妹妹家，菜已上桌。如果喝多了就只有明天再写了。）
（昨晚上我和妹夫几乎喝完一斤八两的酒，回到家已经没办法继续接着写了，今天只好接着昨天的话题。）
虽然八十九岁高龄了，尿湿裤子这样的事在她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妹妹把老妈扶进卫生间洗了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就在妹妹把衣服晾起来的时候，看到老妈又去了卫生间。老妈从卫生间出来，说她想喝开水，妹夫马上烧了开水端给她。老妈摸了一下水杯说太烫了，想睡一会再喝。
看着老妈在床上躺着下了，妹妹去厨房做饭，妹夫打开电视看新闻。大约半小时左右，妹夫想起来老妈喝开水的事。他摸了一下水杯试了试温度，感觉可以喝了。妹夫走到床前喊了几声，老妈没有一点动静，他看到老妈仰面躺着眼睛微微睁着一条缝。
既然睡着了，就让她多睡一会吧，这样想着他又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点。侧过头看了一眼老妈，心里有些疑惑，今天她睡觉怎么不打咕噜呢？这样想着，妹夫走过去侧耳细听了一会。他觉得有点不对劲，立马去厨房叫我妹妹。
妹妹慌慌张张洗了手来到床边，她摇了摇老妈的胳膊，没看到有啥动静。她爬到床上掀开毛巾被，把老妈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她感觉到老妈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没有吸气的动静。妹妹看到这情况赶紧给我打电话，并且不住地用手拂老妈的胸口，期望着能起到一点作用。
老妈终年八十九岁。临走之前洗了澡，把体内的污秽都排干净了。她一辈子没有躺在床上让人侍候过，身上没有动过手术刀，也从来没有像多数上了年纪的人那样成天药不离手。她的生命走向终结的过程是平静的，这应该是人生的大圆满。
然而，我知道她的心里有缺憾。正因如此，老妈的眼睛没有闭上，她的嘴也没有合上。她活着的时候千万遍地说过，希望着自己的最后一口气能落在乡下的老房子里。这也是她喜欢和我生活在一起，却又害怕在我家里长住的原因。我曾写过一篇《命中注定》的文章，说的就是这件事。这就是命吧！
宽旷的路上没有其他车辆行驶，极速移动的车灯亮光刺破沉沉的夜幕，周围的世界一片黑暗。雨滴敲打着车顶和车窗玻璃，从车顶流淌下的雨水像雨帘一样挂在车窗上。妹妹低泣着，妹夫也沉默不语。我时不时把手伸进被褥里摸摸老妈的脉搏，期盼着能有奇迹发生。
这么大的一场雨，老妈的灵魂能跟回老家吗？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妈，跟我回老家，妈，跟我回老家。老妈，今天的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十多年前你就心心念念期盼死亡的到来。七十三的坎让你失望了，你又期盼着八十四的坎，这些坎都没能让你如愿。我以为你能活到舅舅的岁数，结果还是比他少活了五岁。此时的我没有流泪，因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也是我那恶毒的嫂子们想要的结果。而我遗憾的是你的最后一口气竟然没有落在我的家里！从另一方面来讲，我也没有什么遗憾，因为我忠实地履行了自己对父亲的承诺。
我不能忘记一九九九年五月六日，那也是一个令人心疼的日子。就在那一天的凌晨一点十五分，老父亲走完了他七十九年的人生旅程。就在两天前的五月四日，父亲神志清醒的时候，老妈和哥哥姐姐都围坐在炕沿边。父亲转过头看了看，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盯着我看个不停。父亲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学忠，我走了以后，你妈的生活谁来照料呢？”
听了父亲的话，我好不犹豫地说“爹，你就放心吧，有你的小儿子在，妈的生活你不用操心。”听了我的话，父亲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看得出那是欣慰地一笑。此时的哥哥姐姐都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们是啥样的心情！有什么比得到一个生命即将终结的人的信任和托付，令人骄傲的事呢？大哥当了一辈子村干部，二哥也是当领导的，三哥是小学校长，他们是父亲的骄傲。但是，父亲却没有把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事托付给他们。听了父亲的临终嘱托，不知作何感想！
车来到老家的居民点，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多了。雨还在下个不停，这样的天气里人们睡得早，远远地就看到从三哥家射出来的亮光，我知道他们都在提前做准备。把老妈从车上抬进家门，放在了上房屋里，我看到那副早在老妈六十岁的时候就准备好的棺材，已经停放在一边。那副棺材等待了二十九年，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老四，你不要给别人说老娘最后一口气落在了妹子家。”一旁站着的大嫂对我悄悄地说。
“为啥？”我不解地问。
“你多大的人了，连这点事都不会想？四个儿子的老人还死到丫头家里了，这不让人看笑话了！”大嫂一幅见多识广的样子，把我教训了一顿。
“早干啥去了？看笑话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没好气的回怼了一句。大嫂子一扭头走了，她又与二嫂窃窃私语着啥，我也没在意。
大概商量了一下后事处理的有关情况，大哥建议都去睡一会，接下来的几天事情比较多。一个个都去休息了，偌大的院子里一下安静了。其实一直是安静的，我说的安静是没有人说话了，从老妈进门开始没有听到一声，哪怕是装出来的抢天喊地的哭嚎声。
我坐在老妈的遗体旁边，一边抽烟，一边喝酒，一边和她说着话，醉倒在了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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