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危机
“是不是煎糊了……”
沈澈吧嗒着嘴,怎么尝怎么一股难以下咽的怪味儿。
“娇气,快喝。”
温檀怕他尝出那怪味儿是什么,在一边催着他往下咽。
“手腕这是怎么了?”
抬碗的时候,温檀不经意露出了包扎过的手腕,沈澈眼尖,恰好看到了渗出的鲜红色,将那手一把捏住,细细端详起来。
“不小心碰了一下。”
“笨蛋。”
沈澈放下碗,吁了口气,没多想。
“吟竹师兄?”
“吟竹师叔?”
突然,木门嘭的一声被人踹开,吟竹急吼吼地出现在门口:“你们,跟我走。”
“去哪?”
来不及回答,吟竹拉起师弟和师侄,一手一个,夺门而出。
直到上了暮山,藏进一处隐蔽的山洞,吟竹这才如释重负地喘起了粗气。
温檀心疼的护住疼得满头冷汗的沈澈,心知吟竹并非大惊小怪、缺心少肝之辈,不无担忧地问道:“师叔,出什么事了?”
“莫濯来了。”
吟竹满腹心事地望望师弟,简短答道。
打量着山洞口被一丛野竹遮挡的严严实实,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吟竹方悄声讲述起事发经过:
莫濯掌门失了二儿子,伤心红了眼,口口声声要沈澈偿命。今天早上跑去闲云派大闹了一场,言语里皆是埋怨景洪不帮衬他们祛暑父子,以至于搭上他儿子的性命。
后来,景洪把那老疯子请进山门,嘀咕了半天,也不知到底跟他说了什么,那莫濯出来便直奔咱们泠水阁,祛暑派的弟子们来了大半,眼下正在门口堵着。
清漪长老见事态不好,便命吟竹带着吟空和萧凌上山躲躲风头。
“我们还不曾去找莫家理论,他们倒打上门来了?!”
温檀并未忘莫仲事前准备棺材的事,杀意腾然升起,几欲即刻下山与莫濯那老儿比划比划。而沈澈已经发觉温檀眼底猩红一片,说什么都不肯放开他。
“檀……萧凌,你冷静点……师傅既让我们一起上山,就是怕你一时冲动,反而把事情闹大……他们来吵一吵,吵够了就过去了……你,你万万不可……”
原来山路崎岖,沈澈肋下的伤口一路被树枝抽打着,结痂处又重新开始冒血。情急之下,竟一口污血堵在喉咙里,再说不出话,只把手紧紧扯住温檀的衣服,生怕他贸然出去吃了亏。
“沈澈……”
见此情景,温檀再顾不上其他,搂过沈澈,轻轻拍打起他的后背。
“师弟……”
吟竹也着了急,不晓得如何是好。
“哗啦”一声,沈澈终于呛咳起来,面色渐渐复了原。
“我没事儿。”
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安抚地摸摸温檀的手背,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温檀身上。
“萧凌,你照顾好吟空,我回阁里看看,带点吃食过来。若我不来,你们千万藏好,莫濯他……八成是疯了。”
温檀点点头,吟竹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山洞。
“睡一会儿吧,你在这,我哪儿也不去。”
见沈澈累了,温檀轻轻挽过他的肩膀,叹息一般说道。
那双桃花眼便安心阖上,呼吸声也逐渐均匀。
入夜,温檀身上酸麻起来,但看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家伙,他还是打消了伸个懒腰的想法。
门口的竹丛一阵窸窣声,温檀警惕地摸出银针,凭声音探寻着来人的位置。
“师弟?”
吟竹的声音响起,温檀这才松一口气,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回了那道寒光。
“师叔,师傅睡了。情况怎么样?”
“长老正与他们理论,我偷了个空给你们送点东西上来。祛暑派好不讲理,硬说我们骗了他们的烈苍耳,还说什么,要么让吟空去黄泉路上给莫仲赔罪,要么就让吟空娶莫琪为妻,‘化干戈为玉帛’……”
“长老怎么说?”
“不知道,师傅忙的没有机会跟我多说。眼下你们万不可下山,我得赶紧回去组织大家预备着祛暑派打进来,等那帮人撤了我上来接你们。”
“多谢师叔。”
又是一阵窸窣声,吟竹便不见了踪影。
“檀儿……”
沈澈已醒了过来,因感天气转凉,担心起温檀今晚要怎么熬才好。
“檀儿,披上。”
沈澈挣扎着脱下外袍,盖在了温檀身上。
“我不冷,你别乱动。”
然而那人径自将温檀裹入衣裳,固执的不肯要他推开自己的温度。
许久没有被人这样关怀过,温檀偷偷在黑暗里咽下一颗眼泪。
“檀儿,若我按他们说的,去给莫仲赔罪,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再连累你们……”
“闭嘴。”
恍惚间,温檀似乎看到莫琪身着婚服、头戴金冠、巧笑嫣然,她手里牵着一条鲜红的布绳,而红绳另一端,却连着一身红衣的沈澈。
——这样洞房花烛的美好,注定不会落到他温檀身上。但是沈澈,还是有这样的福气的。
“沈澈,你既已加冠,娶妻是早晚的事,何必以性命相拼?”
“你……”
“天下之大,你也该放我毫无羁绊的去游历一番。”
“你当真这样想……”
“我一个死人,只有前世的仇家,恰是最能自在逍遥的身份,不用难免浪费啊。”
“……我呢?”沈澈声音嘶哑,心头作痛。
——我呢?你一厢情愿的把我踢出你的未来,可问过我吗?
“你……自然是子孙满堂,代我享享天伦之乐。
“此生固短……”
本想说“人生苦短,及时尽欢”,话到嘴边,却自己改了腔调,温檀只得刹住舌头,生生截断后半句的情意绵绵。
然而此刻,温檀只觉得旁边那人猛地离开了他的怀抱,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敲掉了一块儿,嗖嗖过着冷风。
“别生气啊……我这不是假设吗……
“沈澈,说话啊……”
——子孙满堂、天伦之乐……这才是檀儿想要的生活吗?可笑自己还以为了解身边人,结果却被人家择得干干净净……
“沈澈……”
——傻子,不然我怎么说?让你乖乖送死去吗?娶个满眼都是你的姑娘,总比跟我这个祸害掺和在一起一辈子好吧……最起码,她能陪你更长时间……
“你当真,不愿跟我在一起?”
沉默良久,沈澈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这句话——上一次问温檀时,他用处心积虑般的玩笑坑他去要回东西……这一次,他一定要听到真话。
——若温檀只是为了保全自己才逢场作戏,他沈澈也不是不可罢休。
一瞬间,温檀的所有防备全部崩塌,终于看清自己的伪装在沈澈的真心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想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温檀又是愧,又是悔,只恨覆水难收。要说实话,又羞怯得难以开口,要言其他,又怕再伤了彼此的心。
山洞里静的只剩了两人的呼吸,沈澈迟迟等不到温檀的回答,只当他是不忍心伤害自己,所以才选择沉默。一时间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
愣了一会儿,沈澈深吸一口气,替温檀裹好自己的外袍:“檀儿,你走吧。明日,我把释髓鞭放到这洞里来……我们一别两宽……”
温檀只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沈澈的话听上去都变得不太真实。
——不是,傻子,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听到沈澈要起身离开,温檀终于抛下所有试探:“你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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