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唱三叹

作者: 千年老妖婆 | 来源:发表于2017-09-21 21:45 被阅读341次

    连着好几天,刘梅不到六点就醒来了。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的情况。

    刘梅爱看电视剧,晩饭后,从八点开始,家里的电视机就让她霸占着,丈夫王军想看个体育频道都没机会,除非她中途去上厕所,才轮到王军。王军刚看出点名堂,刘梅就提溜着裤子回来了,屁股还没坐稳,先拿摇控器把电视调回到她正看的那个频道。

    不巧,那个频道正在播放广告,是香港某明星代言的护肤品。王军心里有点窝火,脸上也没表露出来,依然端端正正在沙发上坐着。

    刘梅用眼睛余光扫了一眼王军,嘴角露出一抹笑,用遥控器把电视调到另外一个台,这个台有她爱看的另一个电视剧。

    王军随着刘梅一起看,又是一部韩剧。韩剧的特点是节奏慢,简单一件事情,一集就能交代清楚,非要绕来绕去的演好几集,看得人都上下眼皮子打架了,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自从装了有线电视,就有了七十多个频道。可是随了刘梅的意,她巴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粘在电视机前,可是刘梅是上班族,考虑到第二天能够顺利起床,她只好忍痛割爱,十二点之前必须关电视睡觉。

    刘梅躺在床上,狠狠地想,我这辈子每天要是能睡到自然醒,就是最大的幸福。

    刘梅睡得正香甜,心里忽然很空,就醒来了。她上了个厕所,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五点四十分。她打着哈欠,复躺回被窝,继续睡觉。

    以往刘梅躺下就睡着了,今天却不行,眼睛分明干涩的睁不开,脑子却是清醒的。她就在被窝里数数字,从一数到一百,无济于事。

    要知道,刘梅早上是很能睡回笼觉的,孩子上学那会,她起床给孩子准备好早餐,再钻进被窝,照样能接上剪断了的睡眠。如果不是要上班,她一觉绝对能睡到中午。王军就很羡慕刘梅,说她没心没肺。

    王军雷打不动的早上六点准时起床。他一直上着闹铃,怕睡过头。他起床先上厕所,由于长年患着便秘,没有半个小时,解决不了问题。

    王军一身轻松从卫生间出来,照例在客厅举哑铃,他是退伍军人,坚持锻炼是他从部队带回来的习惯,他干什么都是一根筋。前几天感冒了,吃不下睡不着,刘梅就劝他早上别锻炼了,等病好了再锻炼。王军把脖子一梗,好像和谁赌气似的,说,就是剩下一口气,我也要锻炼!累死算了!刘梅气呼呼地说。生气得翻过身给了王军一个脊背。

    王军锻炼的时候,不许有人在旁边打扰。他自创了一套哑铃操,全套做下来用时三十分钟。王军在客厅里哼哼哈哈大张旗鼓地锻炼,也不能影响到刘梅,刘梅是很能睡觉的,尤其是早上,就是在她耳朵边敲鼓,也未必能吵醒她。

    数数字无济于事,刘梅就数羊,一只羊,两只羊,都数到五十只羊了,瞌睡非但没有光顾,反倒逃遁了。

    刘梅睡不着的时候,就觉得王军锻炼的动静太大了,她在被窝里给王军提抗议,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王军嘴上没说,心里觉得委屈,往常他也是这么锻炼的呀。

    心里不爽,王军就觉着哑铃比平时重,每套动作都做不到位,想跟刘梅理论,又正在锻炼,锻炼讲究的是一气呵成,断了就达不到目的了,尤其像王军这种一根筋的人。

    王军草草的做完了哑铃操,冲了澡就去做早餐。刘梅已经起来了,在叠被子。

    两人坐在饭厅吃早餐,王军抬眼看了看刘梅,发现刘梅的脸怪怪的,仔细一看,原来是眼睛肿了。当年刘梅吸引王军的地方就是她的一双眼睛,眼仁黑白分明,黑的像黑葡萄,白的像一汪溪水,清澈见底。眼睫毛又黑又密,往上翘着,笑的时候,眼睛就成了一弯月亮,看着都喜庆。

    别动。王军说着,用手指轻轻压了压刘梅的眼皮。

    刘梅说,你也发现我眼睛不对劲了吧?最近老感觉眼皮发紧,一照镜子,发现眼皮子肿了,眼袋也出来了。

    星期五我带你去找老中医调理调理,四十五岁了,可能到更年期了。王军说。

    他俩结婚二十年,难得王军一如既往的关心着刘梅,刘梅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王军和刘梅都在针织厂上班,工厂一直没活干,等于是半停产状态。两个人想做生意,没本钱,想调工作,没关系,只好给同学打工。刘梅帮同学卖化妆品,王军帮同学销售摩托车。

    王军风卷残云的吃了早餐,这是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吃过饭,换了工作服就上班去了。

    刘梅九点上班,她刚到单位,还没开始打扫卫生,女儿王娜娜学校就来电话了。王娜娜高中毕业后,在一所技工学校上学。老师告诉刘梅,王娜娜已经两天没到学校去了。

    刘梅不相信,反复跟老师证实。女儿一向乖巧听话,不可能逃学。

    挂断电话,刘梅跟老板请了假,就往女儿学校赶。见到老师,老师劈头盖脸的跟她说,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长是怎么当的,王娜娜早恋,经常夜不归宿,据说跟一个当网管的男孩在校外同居。刘梅听老师说女儿跟人同居,臊得脸通红。老师后来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一概没听清楚。直到老师做出请的手势,她才知道,老师跟她的谈话结束了。

    刘梅没去找女儿,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晚上王军回来,刘梅就把火发泄在王军身上,王军莫名其妙的看着刘梅。看看看!我脸上长花了吗?刘梅没好气地说。谁说没长花,分明长着一朵黑郁金香!王军开着玩笑。

    吃饭的时候,王军看刘梅脸色没有那么的铁青了,就说,要是觉得在商场干得不舒心,就别干了,咱们是女儿,将来不用买房买车,也不用担心付不起彩礼钱。王军本来是一句实在话,却给刘梅火上浇油。刘梅气呼呼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掼,罢吃了。

    王军低了头,用筷子拨拉着饭,没有吭声,表示着服软。

    这顿饭吃的是一地鸡毛。

    王军抢着收拾桌子,洗刷碗筷,拖地。结婚至今,王军从来都是让着刘梅,包容着刘梅的无理取闹。

    躺在床上,刘梅实在憋不住,她问,王军,你说,世上有没有报应这档子事?有呀!王军讨好地说。

    刘梅就哭了,哽咽着说,咱俩的报应来了!

    王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大声说,你胡说些什么?刘梅说,我也希望我是胡说八道呢,老师说娜娜跟男朋友同居了。王军听了,身体一松,扑通一声倒在床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家里静悄悄的。刘梅偶尔吸溜一下鼻子,王军想叹气,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在老婆面前这样,就忍着,气在胸腔里来回盘旋,憋的他就要爆炸了。

    两个人一夜无语,两双眼睛在黑暗中贼亮,刘梅隔上一会就去上趟厕所,上完厕所,条件反射就要去喝水。她也不开灯,摸着黑,王军替她打开灯,她钻进被窝,王军再关掉灯。

    早上起来,两个人偷偷看了一眼对方,对方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一双熊猫眼,一副蜡黄脸。两个人洗漱,吃早点,心照不宣的不准备去找女儿,各自去上班了。

    周末,王娜娜快中午了才回家,走到家门口,破例没有敲门,而是自己用钥匙打开门。她从老师嘴里知道,她的行径已经暴露。她心里做好了打算,如果老妈给她来硬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如果老妈来软的,她就来迂回战。

    刘梅在厨房忙活,纵然她有一肚子火,还是给女儿做了爱吃的几个菜。女儿老抱怨学校伙食不好,撒娇说,都是因为老妈手艺太好了,把她的嘴娇惯的太刁。厨房跟入户门门对门,刘梅从开门声音知道不是王军回来了。还能是谁?肯定是冤家王娜娜回来了。刘梅心下一沉,王娜娜自己开门分明是在跟她叫板,她自家的女儿她了解,吃软不吃硬。刘梅没有回头,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王娜娜蹑手蹑脚地换了拖鞋,在门口站了一会,看着刘梅忙碌的,致气的背影。她想,如果老妈先跟她说话,她就跑过去,狠狠地在老妈脸上亲一口,一五一十的把她跟男朋友的事情,如实交代。她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她心里的期望值是,如果数到十,老妈再不开口,她从此再也不会跟老妈交心了。

    王娜娜越往后数,越失望。母女俩其实在做着无声的较量,谁先开口,证明谁服软了。王娜娜在心里狠狠地拖长声调念到十,哀怨的看了一眼刘梅的背影,回自己房间了。

    刘梅听见女儿卧室门响,心跟着碎了一地,眼泪流了下来。女儿跟她一样,倔强,任性。

    王军下班回来,用钥匙开了门。他一向是自己开门,很少麻烦刘梅和女儿。不光是开门这件事,家里的事,自己的事,尽量自己做。有病也扛着,除非刘梅发现,逼着他吃药,逼着他上医院。

    王军进门,刘梅正好做好饭,两人对视了一眼,刘梅朝王娜娜房间努努嘴,王军会意,过去推开女儿房间门,王娜娜躺在床上,在玩手机。

    吃饭!王军站在门口朝女儿说。

    王军看见女儿有点尴尬。他不想跟女儿面对面,想到跟女儿同居的那小子,王军生气的咬紧牙关,如果那小子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也许会一拳头砸在对方脸上。

    王娜娜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王军已经走了。走出房间,看见父母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她吃饭。她磨磨蹭蹭去卫生间洗手,心里一直在想对策。

    王娜娜终于坐在了餐桌旁,刘梅坐着没动,王军给三个人盛了米饭,又给三个人盛了汤。王娜娜看见桌上全是自己爱吃的菜,心里浮上一丝愧疚。

    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夹菜的时候,看准前面的盘子,快速地夹起来,免得跟别人的筷子发生碰撞,这顿饭就跟比赛似的,不大功夫就风卷残云。

    吃罢饭,王军照例去厨房洗涮。刘梅做饭,王军洗碗,这是他们家的规矩。王军早上起来得早,中午眯一会作为补充,这是雷打不动的。王军洗好碗筷,从厨房出来,睡意朦胧的样子,跟刘梅说,店里回来了一批货,他要加班整理。刘梅瞪了一眼王军,心下说,什么加班?分明是在躲避。王军也不管,打开门走了。

    王娜娜坐在沙发上吃水果,水果是她爱吃的荔枝,荔枝刚上市,三十块钱一斤,刘梅舍得给女儿买水果,她的理论是,女孩子多吃水果才水灵。

    王军一走,屋里的空气有点凝固,王娜娜把荔枝往刘梅面前推了推,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刘梅,刘梅的心就软了。王娜娜眼睛虽然不大,可是很有神采,尤其是撒娇的时候,那双小眼睛特别的无辜。

    刘梅的气就消了一半。

    王娜娜见刘梅脸上露出了和缓的表情,就剥了一只荔枝,过来要给刘梅喂,给刘梅示好。刘梅嘟着嘴,表示她气还没消,王娜娜把荔枝一直贴在刘梅嘴唇上,刘梅无奈,只好张嘴吞了。

    刘梅嘴里吃着荔枝,心里想着,怎样开口跟女儿说这件事,王军躲了,事情还在,到底怎么办呢?

    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

    可惜历史不能重来。

    刘梅把荔枝核在嘴里噙着,也不吐掉,放在嘴里,仿佛说话有个伴。她咽口唾沫,问王娜娜,你还记得小时候老问我,为什么就我们住在小城,外公外婆舅舅小姨他们都住在省城吗?

    王娜娜怎么不记得,小时候她还为此记恨过妈妈呢。

    王娜娜点点头,说,可是你从来没有回答过我。

    刘梅问,现在还想知道吗?

    你想说就说呗。王娜娜不知道母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当年你外公下放到这个小城,全家也跟着来到这里,我高中毕业,在针织厂做临时工。你外公落实政策,回了省城。临走,外公交代我,等他安顿好,就给我在省城安排工作。

    你爸复原转业到针织厂,追求我,那时候家人不在跟前,很孤单。你爸又是给我送饭,又是给我送衣服,别说,你爸的眼光真不错,买的衣服既时髦又合适,久而久之,我就动心了。

    你外公外婆不同意,骗我回家,把我关起来了,我趁他们不在家,跳窗户跑了。

    回到小城,我们偷偷地领了结婚证。你爸那时候年轻气盛,背着我跑到外公家,趾高气扬地杨着手里的结婚证,炫耀着。你外公一气之下,不认我这个女儿,已经给我办好的工作,不了了之。

    刘梅眼泪流了下来,说不下去了。当年父亲要是不给她来家长作风,也许她会考虑跟王军的关系,是父亲亲手把她推到王军怀里的。

    刘梅说这些,是为了用现身说法,说服女儿。王娜娜理解不到刘梅的良苦用心,反倒觉得父母的爱情故事很刺激,很有趣。

    刘梅吐出嘴里的荔枝核,用王娜娜递过来的手纸,擦眼泪,擤鼻涕。继续说,我就是没听你外公的话,你看看,我们现在过的是啥日子?

    王娜娜看着哭红了鼻头的母亲,觉得母亲是小题大做了,她觉得,父母很恩爱,父亲对母亲照顾有加,父亲挣得一分钱都会交给母亲,任由母亲支配。家里的房子是单位福利房,一百多平米,父亲休假就在家收拾房间,家里永远是干净整洁。父母亲下岗了,她同学的父母,大多都下岗了,没啥大不了的呀。

    刘梅只恨自己嘴笨。要说她后悔嫁给王军,也说不上来,她其实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没多大追求,可是,女儿就不一样,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虽然她也说不上来最好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老师说过,跟王娜娜同居的男孩家是农村的,在学校旁边网吧当网管,明显的是不求上进嘛,女儿虽然只是上着技校,也不能下嫁给一个网管。

    刘梅跟自己说,不能跟女儿来硬的,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是,她都跟女儿掏心掏肺了,女儿似乎并不领情。

    晚上,王军下班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下午脑子其实一刻也没停,他真想提着刀子,跟那小子拼命。他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拿着结婚证跟岳父叫板,他是赢了,可是,赢了心里并不轻松,十几年来,刘梅跟父母的关系一直有隔阂。尤其是当他知道女儿跟一个网管同居,唉!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做父母的不易。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教训那小子。

    王娜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父亲她就想笑,父亲平时看起来憨厚老实,甚至老实巴交,没想到还能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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