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圆的时候,如果是在江上,那月的轮廓似乎更加圆润,月的光芒也更加清亮。
假期结束回船上班的那天,恰好是仲秋前夜,月亮已经趋近完满的圆,它用清凉的辉光俯视着山尖裸露出银白边际的连绵山峦,也俯视着波光粼粼、秋风骀荡的江面,以及俯视着我。
拍摄/方寸长久的、彻底的悠闲让悠闲变得不再珍贵,就像朋友在信里的比喻——彻底的悠闲是悬空的快乐。所以即便在本该团圆的日子要去上班,也欣然前往。
抵达港口已经临近暮色,挥霍的江风吹起一场迎接的盛宴,穿过轻薄的衬衣、长裤,穿过汗水浸湿的发根,穿过被披肩发捂得严实的脖子,然后就把一路的疲倦沉闷裹挟而去了。
月明星稀大概是给独行者的礼物,它照耀那长长陡陡、如天梯一般延伸至江水中的阶梯,连接起陆地与水上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不论在水上驻留的时间长短,来往于这条天梯的人都把生活打包进一个或大或小的行李箱。那个春天来的时候,我的箱子是用了大学四年的24寸黑色帆布;两年多后再来,换成了20寸的红色铝框。我一再地让自己走得更远,也一再地让自己背负得更少。
宿舍只有火车卧铺车厢那么大,即便如此,它还必须装下四个人。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休息又醒来,我却格外适应,也因此意识到自己在幽闭的空间中更有安全感。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和向往辽阔。
拍摄/方寸翌日是仲秋正式的日子。上午独自一人把宽敞的店面打扫了一遍,蓝色玻璃水浸湿的毛巾握在手里大半天,手也被染成了淡淡的蓝色;窄小仓库里乱堆一气的杂物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把它们大致分类归放好,在废弃的地毯下意外找出一只左脚的39码黑色高跟鞋,如果我没猜错,那很有可能是两年多前的冬天离开这儿时,我留在某个柜子里的。清理是人生中一件费力但必要的事,为了干净有序的环境,也为了清净安宁的内心。
船上的大部分人几乎都在清扫整顿。客房、库管、餐厅、酒吧、保安、厨师、水手、电工、水工、洗衣房……他们穿着黑、蓝、黄、米、白等不同颜色的工作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点缀在船舱的各个角落;有的三三两两,有的形单影只,有的高声吆喝,有的埋头苦干,有的私密絮语,有的压声交谈,有的欢颜活泼;宜昌方言、武汉方言、普通话、广西口音混杂在空气中,飞来爬去。他们行动的脚步犹如转动的齿轮,让这艘轮船得以在长江上有条不紊游荡二十多年。
拍摄/方寸而有些人也陪伴了这艘船二十多年,比如那个年过古稀的跛腿老电工,见证了这艘船从初次启航到现在,总是操着一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武汉方言。这次回来,他来找过我好几次,都是问一个叫小刘的人,我不清楚他指的的是谁,只是大概猜到是我同事之中素未谋面的某一个。直到下午上岸接上那个临时支援工作的女孩,才知道,原来她就是老电工口中心心念念的小刘。女孩比我小两岁,在我重回船上工作之前的那一个星期,公司外派她来支援,也是因为那一周的机缘,话密乖巧的她和老电工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老电工几乎把她当成孙女一样对待,一见到女孩便开心得像个小孩子,时不时就给她捎来一些好吃好喝的。客舱不能穿拖鞋,老电工偷偷穿拖鞋上来干活时碰上也穿着拖鞋的小刘,于是特意敲敲玻璃示意她看自己穿的拖鞋,脸上得意灿烂的笑容完全是属于一个少年的模样。
大概花了两三个小时,我和小刘把要售卖的珠宝摆进展柜中,然后坐下来,开始整理被弄乱的价码牌。我们把同样数字的分在一起,十到十五颗嵌成一排,整齐地分装在小小的塑料袋中。这项工作也花了我们不少时间,我们几乎沉浸其中,让混乱的恢复秩序是一件解压又舒爽的事。这一整天几乎一直处在劳动之中,身体彻底的疲惫和酸痛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胡思乱想带来的痛苦,从而带来一个好睡眠,这对工作中的成年人来说是多么奢侈的礼物。
拍摄/方寸十一点下班,快速洗漱完,也即使把当天的衣服换洗,衬衣、长裤、内衣、内裤、袜子,把它们晾在船头,借一夜的江风吹干。仲秋之夜的船停在一处江水碧绿的安静山谷中,仰头望见的月明亮皓白。或许因为在山谷中,这轮月仿佛离人间更近,即使已入深夜,夜幕也泛着暗暗的蓝光,隐约能看见空中静定飘浮着的白色云朵,以及空中的山影。
仲秋之日就是这样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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