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里的姥爷是一位长得像弥勒佛的老人,永远的慈眉善目,因为牙齿都掉光了导致下巴往前顶,这样看来嘴角就一直向上翘着,带着方言的话也说不清楚像口中含着东西一样,我少数听得懂的就是姥爷每每看到我时说的那句“小辰辰来了啊”。姥爷家在乡下,只有年初二才跟着爸妈回去住一天,或是到了暑假去乡下玩个一两天。所以自打我记事儿起到现在我和姥爷总共说了几句话一双手脚便能数了过来。
小学的时候开始兴起了日本动漫,看的多了,便耳濡目染能说不少日语。那时年少轻狂,随口说几句外国话就沾沾自喜。还是一年的年初二,乡下的饭桌上热闹异常,家长里短,军国大事依旧是那经久不衰的话题,也不知是哪个姨夫舅舅说了句“姥爷会日语”,而一直只顾着美味佳肴的我却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姥爷极大声地说了句“新年快乐”——日语的。那如挑衅一般的语气却只换来姥爷一脸的迷茫不解,是了,他听不清。也许是没有等到该来的赞赏,心里的挫败感只得让我消停吃饭,而饭桌上依旧欢声笑语。而那茫然的姥爷和安静的我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回家后我问我妈“姥爷他真的会日语吗?”年岁久了,只稍稍记得妈妈说当年日军侵华,把姥爷的家乡占领后开始开了学堂,强迫当时的中国孩子学日语,而姥爷就是那批孩子之一。后来的我每每想起此事也不禁问自己,姥爷当时的茫然是真的茫然还是别的?
再后来,姥爷家的牛卖了,听说是姥爷的腿坏了,以后什么农活也干不了了。自此印象里话说不清却和蔼可亲小老头身边开始多了根儿木拐杖和木凳子。而记忆里姥爷要么是颤悠悠的拄着拐迈着小步子走,要么是坐着木凳子在院子里看着门口的红色铁门,安安静静的,也不知看着的和心里想的是不是一回事儿。那孤独矮小的身影在这静谧的村子里伴着时间流逝,淡了人影,淡了岁月,淡了人生。
年复一年,孙子辈儿的我们,上学的上学,成家的成家。姥爷他也逃不过大自然的定律,慢慢悠悠的步入了耄耋之年。即便再慢,再防,姥爷还是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年痴呆。于是妈妈和三姨把姥爷接到镇子上,因为家里在镇子上做的小买卖不放心交给他人打理,也不放心别人照顾姥爷,只能让妈妈和几个姨轮流照顾着姥爷。再一次见到姥爷时,还是如弥勒佛一样的面容,还是一样的“辰辰来了啊”,不同的是那木拐棍儿变成了铁的,那木凳子变成了轮椅。久而久之,姥爷越来越糊涂,开始认不得人,开始时常的闹脾气,行为举止变得如孩童一般,看见了家里人,便问上一句你是谁啊?你一会儿走不走?而妈妈和几个姨也因照顾姥爷的饮食起居而变得力不从心。去年夏天我去了镇子上帮着照顾姥爷,镇子上的平房带着个小院子,听见老爷子说闷了想去到院子里坐坐,许是起了贪玩儿心思,就故意猫着腰趴在他耳边笑着说“你认识我是谁不?”姥爷也是笑着憨憨的问道“你是谁啊?”,我继续笑着说“你要是不知道我是谁,我今儿就不推你到院子里坐坐了。”姥爷这才慢悠悠的操着一口早已不流利的方言道“小辰辰来了啊”。我狡黠一笑,把姥爷推到院子里后在他旁边搬了小凳儿坐下来低头玩手机。时不时有燕子从头上飞过,偶尔望过去还看到了燕子飞回屋檐下的巢穴喂着幼鸟。微风从耳边划过,吹散了炊烟,吹歪了身旁长的高高的杂草。那杂草搔的我的小腿直痒,刚要去抓挠,就听到姥爷说“我要回家。”许是见我没应他,随即又大声说了次。我如哄小孩儿一般对他说“我们就是在家呀,你要回哪儿呀?”姥爷看着十分着急,大声的说道“我要回果松,你......你把我送上车,我就能回去了。”我自知此事我没法子处理,只好把妈妈叫来,妈妈哄骗姥爷说一会吃完饭就送你回家。不久后姥爷不吵了,又是安安静静的坐着,望着院子里的红铁门。没几天,我就回到了市里的家等着开学。
又是一年冬天过年,初二大家齐聚在镇子上的平房中,饭桌上依旧热闹异常,见到了姥爷,我以为我能先听到那句不算清楚的“小辰辰来了啊。”却等到是那陌生无知的眼神。我只好笑着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不“。姥爷说“你是谁啊?”,我只好逗着姥爷说“你不说我是谁我就不给你盛饭了。”但是姥爷依旧问了那就你是谁啊,我像是不死心一样问了好几次,最后在家人的提醒下,姥爷最终才说了那句“小辰辰啊”。初五,我踏上归途回到市里的家,车窗外飘着雪花,飘在沿途的树杈上,飘在车窗上映入我眼中。
岁月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慢慢催人老。可那不饶人的何止是岁月,人的归途随着时间的流逝换了方向,换了行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纵然世间有千百个理由让自己回首往事,奈何人心的归途遥遥,日月既往,不可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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