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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山的孩子

我是大山的孩子

作者: 赵枚 | 来源:发表于2020-11-01 00:06 被阅读0次

    我出生的地方重重大山,雅砻江从山脚下流过,但没有给这里的大山带来多少灵气。土地里一年只能长出一季土豆和玉米;爷爷的屋后只长着一棵高大的拐枣树和一棵果子奇酸的气柑树,那无法中和的酸甜,是我的童年。

    沿着雅砻江边的茶马古道向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山顶,我家住在海拔2000多米的山腰。屋后是森林。长着常绿乔木和叫不出名字的灌木。每到秋冬,从松树上掉下的松针,就积了厚厚一层,人踩上去,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母亲常常是用藤条编织的镂空大背篼,走进屋后的那片“松泡林”捡松针。每次她捡松针,都用一个铁笊篱,将松针勾到一起,堆成一大堆,再装进大背篼背回来。没几天,我家所有的圈舍都被垫得干燥松软,没垫完的就在屋后堆成圆圆的一垛。

    吃过晚饭,我们几个孩子,总是光着脚爬上草垛,再从顶端一个接一个地滑下去。来回几趟,这个松针垒起的的草垛就被我们糟蹋得垮了下去,四散零落的松针被我们踢来踢去。母亲见这情景,就从院坝旁边的那棵野桑树上,折下一根枝条,高高地举着向我们追来,孩子们见大事不妙,一哄而散。只有我呆呆地杵在原地,等着那根细长的桑条向我飞来。

    冬天过去,当布谷鸟的叫声在山谷里响起,寨子里的男人们牵出耕牛,手里拿着桑树枝条,一边吆喝,一边往耕牛的屁股上甩去,犁出的黄土地,泥瓣光滑地翻出来,不成瓣的泥土就扬起一阵烟尘;妇女们拿着锄头,腰上绑着装满苞谷、洋芋种的小竹兜,还有的在颈上挂着装满猪粪的大撮箕,点苞谷的人一双手都握着锄头,同时一只手捏着苞谷种,弯腰打好一个窝,熟练地丢下几粒种子,又迅速地盖上一层土,跟在后面的人随即丢上一捧粪。一天,动辄几天,每一块地里都一行行一列列整齐地排列出星星点点的黑。远远望去,苞谷窝在毒辣的阳光下,就像一个个鸟窝搭建在金色的土地上。人们开始等待一场雨,好让这些“鸟窝”长出翅膀。

    雅砻江远远地从山脚流过,那仅仅是流过,它没有从蒸发的水汽中匀出一部分为人们降下一场雨,母亲每天还是背水。那个木桶的一面,已经被母亲的背磨得光滑,它仿佛在诉说着一家人与饮用水苦苦纠缠的斑驳岁月,依在土墙角的那口石砌水缸,每天都满而清澈着。

    雨季来的时候,从屋顶的石板上流下一股股的雨水,母亲搬来家里所有能盛水的器物,放在屋檐下。这两天,黎明的曙光中,再也没听到母亲早起背水时,木门闩的吱呀声。

    因为有了雨水的滋润,万物都在生长着。不久,玉米挂上红色的须,南瓜牵出翠绿的藤,拉长着寨子里的岁月。

    玉米熟的时候,没挂玉米棒子的空杆就成了我们的美味,这也是这片土地能长出的最清甜的东西了。我们用镰刀齐根砍下,撕去外皮露出白绿相映的杆肉,就像吃甘蔗一样贪婪地吮吸着汁水。那时候,要数一户姓孙的人家土地里,这种玉米空杆最多了。小孩都跟在她家最小的女儿后面,叫她“孙小孃”,只因为她会做玉米杆糖。她砍下几大捆玉米杆,用斧头砸碎,又放在石磨里推,这时候汁水从磨槽里汩汩流到桶里,再将过滤好的玉米杆汁放入锅里,大火熬煮至浓稠,冷却后,她就分给孩子们喝。

    即使这样,我还是盼望着我的外公能来。外公,是一个矮小却有趣的老头,矮矮的个子,穿着黑色牦牛毛编织的粗糙褂子,头上顶着青布帕子,精神矍铄,眼睛放光,嘴里叼着一支烟袋,老远就能闻到兰花烟的味道。我经常跑到爷爷家屋后,老是幻想爬上那棵高大的拐枣树,一定能看到外公从遥远的山路上走来。有一次,真的看见外公从山下的小路上走来,气喘吁吁的外公,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还是那个矮小的老头,因走了远路没喝水的嘴唇已干裂,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他就卸下背上沉甸甸的编织袋。那是一个白色的编织袋,被外公用细绳一节节缠住,每一节都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就像缠紧的一节节香肠。

    外公先解开第一节绳子,只见里面装着一堆橘子,一个个青里泛红,散发出诱人的清香,那是独产于雅砻江大拐弯峡谷的本地柑橘。我还没来得及流下口水,外公已经剥好了一个,掰下被白色膜衣包裹着的橘瓣塞到我嘴里,橘子的酸甜味,比起爷爷屋后那棵气柑树上的果子,不知道甜蜜了多少。说话间,外公又解开第二节绳子,只见口袋里躺着被砍得整整齐齐的甘蔗。外公从发黑的牛皮刀鞘里,抽出那把随身携带的藏刀,麻利地削掉甘蔗皮,再从甘蔗肉的顶端横着一刀下去,一分为二;再立着一刀下去,一分为四。我还没吃完橘子,外公又把甘蔗条塞到我手里。接着,外公打开第三节,第四节…口袋里露出红苕,芋头,白花花的大米…外公的口袋于我就是一个甜蜜的百宝箱,是大山深处那条弯曲小路上,关于童年的守望。

    以至于长大后,面对着市场琳琅满目的水果,我还是爱吃橘子和甘蔗。每次我买一大袋橘子回来,妹妹总是笑话我,说橙子水分好,糖分足,甜味浓,为什么偏偏买那酸甜的橘子,我总是说,橘子容易剥开。其实,关于橘子的记忆,那是关于外公,关于小路,关于大山那无法磨灭的印记。至于甘蔗,每年冬天回老家,母亲都买回两大捆,嚼在嘴里,满溢的甜蜜汁水,一度让我们忆起那些年物质匮乏的高山生活。

    长大了,走出从前生活的大山,又走进另一座大山工作。熬过水、电、路“三不通”的几年艰苦生活,依然热爱。大山生活,虽然清苦,但弥足珍贵。

    如今,经常坐车路过家乡的山脚。抬头望去,依然是莽莽大山。那条沿着雅砻江蜿蜒而上的小路,一直蔓延到大山深处。即便岁月斑驳,物是人非,外公的脚印一定是印在那小路上的点点凹痕。当清晨的阳光,渲染出橘色的光芒,那条小路优美的曲线就再一次泛出光亮,大山的轮廓始终在脑子里回旋,那是我的大山啊,即便它的土地里一年只能长出一季的土豆和玉米,即便爷爷的屋后只有一棵高大的拐枣树和一棵果子奇酸的气柑树,那也是我的大山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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