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重之旅

                        负重之旅

        如果把人生比作跋涉旅行，那么，我的大哥就是那负重前行的旅者。他把勤劳和执着写在旅途的每一个足迹，他把微笑和希望撒在每一个角落。他是沉着的漫步者，他又是永恒的攀登者。

      常常有种莫名的冲动，想为我的大哥谱写一首雄浑高亢的赞歌，可惜我没有音乐天赋，心愿终难成。有时想为他写点真情激扬的文字，但我文笔拙劣，难以书写我心中的赞叹和震撼。只好，把心里的万千感慨，化作支零破碎的文字吧。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但我用它来寻找光明。”（顾城）  我觉得用这句话来刻画大哥是再贴切不过了。

        我的大哥是父母亲的第二个孩子。大哥的出生让父母喜忧参半:喜的是家里终于再添人丁。要知道，我的母亲在生了大姐之后，赶上大跃进的年头，忍饥挨饿，把身体糟蹋坏了。所以大哥比大姐小了整整五岁。忧的是，大哥一出生就是残疾人。他的腰驼得厉害。这也是父母亲心里永远的痛。想来许是家人四处淘换来的偏方害了大哥吧。但，善良的父母从来没有因大哥的身体缺陷而歧视他。相反，在父母的心里对大哥格外疼爱，体贴有加。

        大哥懂事早，自尊心特别强。记得小时候每每家里来客，客人刚进家，一准不见了大哥的身影。大哥眼疾腿快，早跑到家西面的山脚下躲起来了。任凭我们怎么叫他也不回来，我们只好把家里的煎饼卷菜带给他。什么时候客人走了，大哥也就回家了。

      大哥的内向和自卑让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到了上学年龄，父亲毅然把大哥送进了学堂，他坚信知识会改变大哥的性格、胸怀和命运。

      现在想来，父亲的决定是何等英明。走进学校的大哥，竟然是班里的佼佼者。他一直荣任班里的学习委员，成绩优异的他，刷新了大家对他的评价。他写的作业常常被老师轮流在各个年级展览。在学校这个知识的大熔炉里，大哥体味着成功的喜悦，也由此找到了自我价值，扬起了人生的希望之帆。这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大哥的勤快有目共睹。上小学时，他每天早上总是我家第一个起床的人。那时，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在身体赢弱的情况下，还是养起了小窝猪。这样，每天早上就需用我家的八刃大锅做好一天的猪食。这也是个不小的活儿。但每天早上的推磨已经把母亲和大姐折磨得够呛，懂事的大哥主动承担了烀猪食的任务。每天清晨大哥总是早早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烀猪食。他拉风箱的技术很是过关，连母亲都自愧不如。大哥向来心细如尘，像个心思周密的女孩子。等忙完这一切，细心的大哥总是把灶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才匆匆往学校赶去。其实大哥的着急是多余的，因为他总是班里第一个到校的学生，尽管他已忙完了这么多家务琐事。

        许是时事造人吧，大哥高中毕业后，不得已回家务农了。大学离我们这些穷娃娃真是遥不可及啊！在农村这个广袤的土地上，大哥的身体状况决定了他的耕耘之路会异常艰辛，他像那勤劳的永不言弃的蜗牛，硬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广阔天地。

        我的父亲从年轻时就患有胃病，地里的活儿力不从心。大姐未出嫁时是家里的半边天。在大姐结婚前几天，大哥才刚刚高中毕业，我们几个年龄尚小，又都在上学。弯腰驼背的大哥，毅然接下了家里的一切农活儿，成为我家的顶梁柱。有谁知道，大哥为了学推又大又笨的独轮车，摔了多少跟头，流了多少泪！身残志坚的他，凭着自己顽强的意志，硬是成了庄稼地里的好把式，让人既欣慰又心疼！

      现在，每当想起大哥，就不自觉地想起我家那辆又高又大的金鹿牌自行车，想起大哥骑着自行车四处叫卖糖棒的身影。为了稍稍改善家里拮据的经济现状，帮着父母供我们几个上学，大哥整日马不停蹄地操劳着，无怨无悔。地里的活儿稍有空闲，大哥就做起了小买卖。除了卖糖棒，大哥还骑着那辆自行车，到六七十外的地方购买各种蔬菜，再走村串巷地辛苦叫卖。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使家里的经济起色了不少。大哥是我家的大功臣。

        大哥的外表也许不算英俊，甚至有几分丑陋。但在我们的心里，大哥是世上最美的兄长！说他像蜡烛，像春蚕，都毫不为过。他的思想境界让许多人汗颜！

        我常常在想，如果大哥不是生不逢时、更生不逢地的话，他就不会终日超负荷地劳作在田间地头。家境尚好的话，大哥多么适合学个技术，从事一个体力付出较轻的职业啊！大哥很想学摩托车修理，但为了供弟妹上学、成家，大哥一次次舍弃了自我。记得为操持三哥结婚事宜，大哥累得好几天病恹恹的，但他却为三哥成家笑地合不拢嘴了。

        大哥用他那挺不起的腰杆，为我们撑起了坚实的天空。他干了多少力所能及和不能及的事情啊！为了给三哥盖房子，那个冬季，父亲和三个哥哥天天奋战在西山的石坳里，打炮眼、放炮、轮大铁锤……那时我们这儿盖房子，石头是唯一的材料，准备不足石料，盖房子是无从谈起的。

        起石难，从山上往下运石块更难！这对身体残疾的大哥来说，无异于一个吉尼斯式的挑战。那些日子，大哥从早到晚，整日不停地重复着推着空车上山、推着近千斤的石头车子下山的严重透支体力的大动作。又大又笨的独轮车、高耸险恶的大山、陡峭崎岖的弯似羊肠的山间小路、和推着近千斤大石块的汗流浃背的大哥，特别是他那永远挺不直的腰杆，组成一幅惊心动魄而又美妙绝伦的图画，震撼人的心灵至最深处。特别是在崇山峻岭之间，推着五六百斤的石块走在狭窄的山间小道上，可以说困难重重，不但要控制好平衡，把握好速度，更难的是推车人看不见前面的路，很多时候要凭着感觉和对山路的熟悉程度。这对一个身强力壮的壮劳力来说都是难如登天的事啊！但我的大哥不但做到了一个常人所能之事，更做到了一个常人所不能的事。他凭着自己赢弱的身体、弯曲如弓的腰杆，硬是把五间房子的石头从高山顶上推运下来，还把劈石头时的额外收获——三个大大的石磨盘运下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啊！这也创造了我村多少年以来推石磨盘下山的奇迹。

        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想起泰山脚下那些令人素然起敬的挑山工，想起他们那沉重而艰难的脚步，想起他们肩上那晃悠悠的扁担！这和大哥多么神似啊！大哥用他弯曲的腰杆，在崎岖的山路上，挪动着千斤巨石……挑山工挑起的是流动的乾坤，大哥推动的是责任万钧，是大爱无边。他 仿佛推动着人类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向前……

        大哥憨厚聪明，他的悟性极高。他靠自己的摸索习得好多本领。他的笛声悠扬动听，他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时断时续的笛声里。如果你仔细倾听，你会听得出笛声里那丰收的喜悦、那心灵的寂寞，还有他那份失恋的痛楚和黑夜里灵魂的不屈和抗争……。他的毛笔字功力不可小觑，他自学的果树修剪和嫁接技术堪称一绝，远近闻名。大哥是把学习上的钻研精神用在了学习果树管理技术上了啊。提起大哥的果树修剪技术，在我们附近几个村庄有口皆碑，他剪的桃树，远看没有几个桃子，近看繁果如星，产量惊人。他嫁接的果树钗子，成活率几乎百分之百。每到冬季是大哥最忙碌的时候，等着大哥剪树的人家都排着号，多得让人应接不暇。大哥的身体其实是难以应付这么多活儿的，他的肩周炎每到冬天剪树季节就特别厉害，过度劳累使他的身上没有几个部位是舒服的。但大哥总是一一答应下来，他的菩萨心肠让我们拿他没办法。大哥也由此得到许许多多人由衷的尊敬和赞美，在村里人的心里，他的威望和他的口碑一样众口相传。

      心地善良的大哥，时时记挂着父母和我们几个。在他的眼里，我好像还是他永远长不大的妹妹，地里的蔬菜特别是辣椒和蒜是我的最爱，大哥总是忙里偷闲，在管理葡萄、毛桃的间隙里不遗余力地种上好多，从不让我空手而归。他辛辛苦苦种植各种水果的收益也都花在了父母的身上，从不和兄弟姐妹计较什么。

        用“泥犁拔舌自担当”来形容大哥也许贴切至极。大哥像负重前行的蜗牛，迈着艰难的步履，却一步一个脚印，他的每一个足迹都写着希望和执着。更让人敬佩的是他对父母无微不至的照料，大哥简直是孝亲典范。在父亲身体每况愈下的那几年里，大哥已经成了家庭医生:在我家那个大纸盒里，专门盛着父亲的药品。哪些药是治心脏的，哪些药是治便秘的，又有哪些药是治疗父亲的前列腺增生的，每天口服的次数和剂量等等，大哥早已倒背如流。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父亲睡觉的西屋的炕头前，仔细询问父亲的身体状况，像哪个地方不舒服，吃的药效果怎么样，早饭想吃点啥……有时被病痛折磨的父亲不耐烦了，还没好气地说道他，他就只管嘿嘿地笑着哄父亲开心。父亲在炕上躺了四个月，大哥不厌其烦地精心伺候，简直就是心细如尘，呵护备至。吃饭、吃药、打针都是大哥在身边伺候，我们几个上班的上班，打工的打工，大哥不想拖累我们，一人承受了太多的压力。特别是后来，父亲大小便都要人伺候，是大哥不怕脏累，日日夜夜守候在父亲身边，端屎端尿……有几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呢？

        大哥真是有口皆碑的大孝子啊！他的孝心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而今，父亲离我们远去，我们再无尽孝之机，这个伤痛是无法补救的。孝顺的大哥一如既往地孝敬着年迈的母亲，不但让母亲衣食无忧，还时时刻刻观察着母亲情绪的低落起伏，甚至有时像孩子一样撒娇、闹笑，哄母亲欢心……

        父亲在世时常教导我们:家有长子，国有大臣。那时，我对这句话的理解甚是浅薄。但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大哥虽是残疾人，但在我家，他的地位举足轻重啊！他有闲庭信步的沉着，有勇于登攀的永恒意志，有广博无私的心地，有大智若愚的胸襟。“升高不知倦，竟作粘壁枯”就是对他人格的写照。

      我深深敬爱的大哥啊，命运给了你一个阴霾的天空，你用顽强剥开云影。生活让你负重千斤，哪知你步履艰难却写满不屈和抗争。你诞生在黑沉沉的夜晚，却呕心沥血地去寻找黎明。 家有难事大事你担当，风里雨里有你的傲骨刚强。家有如你之长兄，幸甚！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