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加缪：最有力的活法

著名的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曾经在《米开朗琪罗传》里说过：“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很多人非常喜欢引用这句话来自我勉励。

生活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呢？20世纪法国哲学家阿尔贝·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赋予了生活的荒谬一种特殊的价值。

“荒谬英雄”西西弗

《西西弗神话》出版于1942年。西西弗又译为“西西弗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个英雄。他因为触犯了众神而遭到了惩罚：要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然而每次石头被推到山顶后，就会滚下山去。西西弗被困在这个无意义的死循环里，永无止境地推石头。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而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西西弗的生命就在这样一项无效而无望的劳作当中慢慢消耗殆尽。他的一生仿佛是很多现代人的写照。

阿尔贝·加缪细致地描绘出西西弗的内心体验：他搬动巨石，滚动它，并把它推到山顶；他的面颊紧贴在巨石上，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肩膀落满了尘土，胳膊完全僵直，双手和双脚坚实却又布满泥土。经过被渺渺的空间和永恒的时间限制着的努力之后，西西弗到达了目的地。于是他独自站在山顶看着巨石在几秒钟内又向着下面的世界滚去，而他又将开始新一轮的征程。没有迟疑，西西弗又向山下走去。加缪从中看出了另一层意义。他称西西弗是一个“荒谬英雄”。

西西弗之所以是悲剧的，是因为他完全清楚自己的处境。但是，加缪话锋一转又说道：

西西弗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同样，当荒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时，他就使一切偶像哑然失声……荒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

……

我把西西弗留在山脚下！我们总是看到他身上的重负。而西西弗告诉我们，最高的虔诚是否认诸神并且搬掉石头。他也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这个从此没有主宰的世界对他来讲既不是荒漠，也不是沃土。这块巨石上的每一颗粒，这黑黝黝的高山上的每一矿砂唯有对西西弗才形成一个世界。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应该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

这不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也不是无条件妥协后的自我安慰。这是一场对荒诞的、偶然的和虚无的命运持续不断的抗争，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加缪看到，荒谬恰恰是现代人生活的特征之一。他说：“我触摸到的、反抗我的东西，就是我们理解的东西，我渴望绝对与统一，世界不可能归结为一种理性和合乎常理的东西。这两件事情是确定无疑的。我还知道，我不可能把这两者调和起来。”所以荒谬是难以驯服的。那么人在毫无希望的条件下，又该如何生活？

加缪提出，要与荒谬共存，首先就要正视它并反抗它，反抗才赋予生命以价值。然而，他对“反抗”的理解也非常独特：“反抗就是人不断地自我面呈。它不是向往，而是无希望地存在着。这种反抗实际上不过是确信命运是一种彻底的惨败，而不是应与命运相随的屈从。”加缪所谓的“反抗”带有两面性：一方面它是绝对悲观的，因为前方并没有希望；另一方面，这又是悲观中的彻底的倔强，“死亡和荒谬是唯一合理的自由原则”。尽管如此，加缪还是坚持“拥抱当下的光明，不寄希望于空渺的乌托邦，振奋昂扬，因为生存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

苏格拉底在《斐多篇》中的名言“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似乎告诉了人们，人不能浑浑噩噩度日，要不断反思生活自身。

尼采大呼一声“上帝已死”，上帝渐渐退出了生活的中心，已经没有一个绝对的权威能够给予人生活的方向，一切意义和价值都需要人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建构。

加缪曾说：“没有希望并不等同于绝望，清醒也不导致顺从，人应该认识到他的唯一的财富是生命，而生命既是必然要消逝的，同时也是可以尽量加以开发的，人应该而且能够在这个世界中获得生存的勇气，甚至幸福。”

在面对荒谬的时候接受荒谬，是唯一本真和有效的解决方案。“接受”在这里的意思不是逆来顺受，而是人要主动地拥抱荒谬并赋予荒谬意义和价值。

活着，带着世界赋予我们的裂痕去生活，去用残损的手掌抚平彼此的创痕，固执地迎向幸福。因为没有一种命运是对人的惩罚，而只要竭尽全力就应该是幸福的，拥抱当下的光明，不寄希望于空渺的乌托邦，振奋昂扬，因为生存本身就是对一切最有力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