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KennethJ.Arrow)去世了。这个名字对于所有经济学专业学生来说,是神邸一般的存在。
第一次见到Arrow的名字,是微观经济学中关于不确定性下的选择(Choice under uncertainty)。 当时只觉得生涩拗口。这么多年回过头再琢磨他的 “不可能性定理”,才感到什么叫大道至简。
在假设存在两个以上的选项,有两个以上不同偏好的人来进行选择的情况下,阿罗证明了一个令人讶异又沮丧的结论:在每个社会成员有特定偏好的情况下,不可能找出一个在逻辑上个人偏好与全社会偏好不矛盾的选择,换句话说,在社会选择中,不存在使绝大多数人都满意的决定。
这个理论并不复杂,但是在现实世界里无比强大:公司的投资方案、政府的政策选择…..任何公共选择都脱离不了这个看似简单的逻辑。最有趣的一个现实应用应该是去年年底的美国大选吧,当众多的社会成员有不同偏好( i.e, 自由派立场V.S. 保守派立场)的时候,而社会又具有多种备选方案 (Clinton V.S. Trump), 民主投票不可能得到令所有的人都满意的结果 ——你看,现实中Trump不就在巨大的争议中摇摇晃晃的继续着自己的“走钢丝”总统之路,美利坚从东到西的抗议也不绝于耳么?
除了社会选择理论,让Arrow在经济学殿堂里封神的是“一般均衡理论”。Arrow曾经对这个概念做过非常精妙的解释:经济体的运行是复杂的,和人体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比如说,“30年代,由于得克萨斯州及波斯湾地区发现了石油,油价变得非常低廉。许多家庭在热能或能源的消费上,从煤改成石油,因此减少了对煤的需求,连带也降低了煤矿工人的就业水准。炼油厂迅速扩张,雇用了更多的劳工。同样地,由于炼油涉及复杂的化学程序,产生对炼油机器设备的需求,从而又导致对专业化学工程师以及钢铁的需求。油价便宜了,汽车的购买与使用也更为普遍。没有铁路经过但公路可达的观光地区,开始涌入大量的旅客,铁路运输却开始衰退。这里每一项变动,都会引发其他的变化,而这些后续的变化又回过头来影响石油的需求与供给。”
这是个伟大的充满思辨的观察结果。严格的说,Arrow不是一般均衡理论的缔造者,他和另一个学者(Gerard Debreu)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基于19世纪瓦尔拉斯(Leon Walras)的思想证明和求解了一般均衡,后来他们的研究成果被称为Arrow-Debreu 一般均衡,这个理论也为Arrow摘下了197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桂冠。
从学术上看,一般均衡理论的伟大毋庸置疑。他对于框架性地理解复杂经济现象,将具象世界抽象化起到提纲契领的作用,也成为了经济学走向数理化,工具化的一个划时代标志, 对其他学科的影响也无远弗界。比如在金融学里,Arrow-Debreu security(阿罗证券)就是资产定价理论的基础——金融资产的当前价格可以分解成未来不同状态下回报的价格,所以在市场完备的假设下,用无套利条件,所有的证券都可以用测度变化,风险中性定价(或者其他满足无套利条件测度)。这是整个资产定价理论的基本原理,也是很多金融衍生品定价的基石。
一般均衡如此重要,几乎成了经济学的代名词。萨缪尔森说,一只鹦鹉学会“供给、需求”可以当经济学家,在Arrow之后,我们还得加上一般均衡四个字—供给、需求、一般均衡,真真算得上经济学帝国的《葵花宝典》。但不要忘记的是,”一般均衡”是个完全竞争条件下的理论概念,他的实质是提出一个理解现实的’benchmark”,帮助我们在不同的假设条件下分析经济现象的变化过程。尤其当经济体量越来越大,结构越来越复杂,政治博弈、人文背景、社会制度、甚至偶然的突发事件,都使得在现实的复杂世界里“求解”一般均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经济学帝国对“一般均衡”的迷恋让人们往往忘记了这一点。我一直觉得,好的经济政策的制定实施是远高于优秀学术论文写作的艺术,为什么?因为我们在论文中求解的“一般均衡”,无论假设多么完美,仍然很难模拟出真实世界的复杂动态,总是“局部”的。而政策不管是否考虑到了“全局”,其实施却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中国的“农村土地责任承包制”是个很有趣的例子,在学术模型里,我们很难考虑到这样的“一般均衡”— 责任承包制部分解决了代理问题,农民有了激励,吃饱了饭,开始有技术进步,进一步提高生产力,有了盈余,然后劳动力开始被解放,有了乡镇企业(后来民营企业的前身之一),农民开始进城,城市化、工业化、和经济增长……,特定时代背景,特定人群(教育程度、年龄结构等等),甚至特定的领导者思路…..都将决定这个“均衡”的走向和稳定性。世界的复杂与不确定性,也由此可见一斑。而一个现实的反面例子应该算是奥巴马政府的医疗改革政策吧。
因为前提容易被忽略,伟大的理论总有被轻易滥用的风险,凯恩斯、科斯、阿罗…..经济学帝国的巨轮会往哪个方向去?我想,答案仍在风中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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