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人间

漫步林荫小径，静寂中，听有细微的枝叶摩擦声，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擦过我头顶，滑过肩头，从胸前跌落。侧身触地一霎那的声音，微弱而清脆，却有如小蝌蚪跳入溪水抖动尾巴那种欢愉。

  它是一枚小如榆钱的香樟树叶，短柄，圆扇形叶片，正面翠绿，背面绒灰，两面的脉络线条走向都十分清晰。我感觉它好像一把古代缩小版精致的绣花扇，想到《红楼梦》中宝钗用扇扑蝶的画面。

小小落叶还嫩着哩，却不安分，多俏皮。是想逃离枝头的束缚，想随一场狂风暴雨去旅行看世界么？ 转动着叶柄，它机灵地转着圈儿，发出一种快乐的呼声，似乎是很高兴有人懂得了它小小的心愿。

在这无涯的光阴里，不早一秒，也没晚一秒，我们就这样巧遇了。于芸芸众生的落叶间，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何日再经过这里，树已不再是那棵香树，叶已不是那片可爱的落叶，我已不是那个长发披肩的少女。

香樟树有奇特的香味，它的落叶，色彩也是最丰富而富有层次感的；落叶的声音也是最清脆动听的，因为它的叶子比较厚，表面覆有一层蜡膜。

煦暖的秋阳，凉爽的秋风，毫不留情地把红熟的香樟树叶赶下枝头，大大小小，疏疏朗朗地铺开一地。

一片琵笆扇形的香樟叶片，满布斑斓色彩。边沿大面积锈红色，夹杂着点点青绿；正中间部分则是青绿色彩占据了叶面，点点暗红色沿纵横的经纬线条爬行，携带木质样的浅黄色穿插其间。那粗而硬朗的线条，勾勒出川剧《变脸》中脸谱的轮廓：宽阔的额头，眼睛一大一小，鼻子挺中，嘴巴大大的。透过光线看，愈发神似。让我想起舞台上精彩的脸谱转换，还有吐出的长长火舌，隐约听到一阵阵拍手喝彩。这片叶是从川剧里逃出的戏身么？  它的艺术灵魂是不是就镶嵌在这片香叶里面，经历千万年后，打开世界非遗之窗，它便会栩栩如生地复活过来？

世界上有千姿百态的树木，就有千姿百态的落叶，就有色彩丰富的画卷。

但世界上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

一片紫红色樟叶中间，镶着一棵纤秀的桂木。深褐的色彩沿着叶脉布局的形状，从叶托到叶尖浸染成一棵月下桂花，仔细凝视它，感觉自己已置身其中，站在桂树下，闻那桂花香。

布满洞眼的樟树落叶引人遐想。洞眼虽大小不一，却圆得很标致，如曾有大大小小的圆形钢针从天而降，穿叶而过；有的樟叶上有许多均匀突出的小疹子，摸起来有立体的凹凸感，像青年脸上冒出的青春痘点。整片叶子舒展挺括，叶色红润，饱满精神，似能触摸到青春脉搏的跳跃血液的奔涌。

喜欢另外一片清秀的叶子，有几种颜色的点染，褐色和浅黄最多，攀着纹路秃枝形状的延伸，酷似雪梅花的图案。透过阳光的照射，就如打开了一叶窗，有清冽的梅花余味，在岁月中悠悠绵长。

梧桐的落叶大如手掌，与樟叶的厚实硬朗相比，似乎柔美得多。叶片从头到尾都是均匀的深黄色，叶质薄如绸缎，脉络多而纤细，像毛细血管分布一样清晰。飘落时优柔寡断的不舍样子，纷纷飘落在宽大碧绿的草坪上静卧其间，望去如远方田野，黄绿相间，清新如画。

捡拾到一片梧桐落叶，却让人心疼。夏日长期高温的炙烤，叶面沿边已焦红半透，像正在燃烧的一团火。本来心形的阔叶，已燃烧得佝偻卷曲，卧在绿草间。只有叶片中间的一瓣绿，显示生命的原色。让人联想到它曾经也有怎样的美丽青春？联想到它在无遮无避的枝头，承受着怎样的烈日炙烤？它在被迫落下的时候，都曾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谁能听到这片落叶有一种比人心的煎熬更为苦痛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