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我两岁那年就离开了奶奶，所以对她没感情， 后来只见了她一面，这一次让我后悔终生。

      那年我十岁，暑假里，父亲带我和弟弟回老家看望奶奶。因为之前就听母亲说起过奶奶的一些事情，所以对她很不满。那次我俩要替母亲出气，居然跟奶奶吵起来了，被父亲骂了，我们立马要回家，正好赶上下雨，道路泥泞，车子没法骑，只好步行，回到家委屈得眼泪直流，自那以后再没有去看过奶奶。

      爷爷奶奶生了六子两女，除小女儿夭折之外，其他人都正常长大。儿子们先后娶了媳妇分了出去，等爷爷去世后，家里就剩下奶奶，老爷爷和叔叔。叔叔结婚后一直和两位老人生活在一起。

      除了父亲之外，其他子女都住在她附近。也许婆媳是天敌吧，总之奶奶在媳妇们的眼里很糟糕。三娘最恨奶奶，她经常骑在墙头上用最具侮辱性的语言骂她的公婆，时间可以持续几天，爷爷奶奶不敢出屋，就那样任凭她咒骂。没有人阻止她，她尽情发泄，直到骂累了为止。她这辈子日子过得最差，骂人却没有对手。你不得不佩服这样的人，她所掌握的骂人词汇相当丰富，那个时候耀武扬威的她绝想不到若干年后她也会重蹈奶奶的覆辙吧。

      四娘比三娘要强很多，她不具备三娘那样的嘴上功夫，可是对爷爷奶奶也不恭敬，前后院住着，在屋里骂声就传出来了，爷爷奶奶只当没听见。

      爷爷去世后，奶奶得了青光眼，去治病需要几个儿子共同承担费用，父亲为此事特意回了一趟老家，大娘二娘没有意见，轮到三娘四娘拒不拿钱，不仅如此，还当着父亲的面数落奶奶，父亲气极之下，每人赏了他们两巴掌，这巴掌里凝聚了多年的愤怒，可是为此却付出了很大代价。父亲急火攻心，回到家嗓子沙哑，开始没在意，以为就是上火，几天就好了，可是越来越严重，没法讲课了，到县医院一看，确诊为喉炎。开了好多药，记得每天母亲都用鹅翎管往他嗓子里吹药面儿，这样持续了大概一年才逐渐好转。奶奶的病也不了了之了。

      此后，奶奶一直双目失明，她的一切都由老爷爷照料。她生养了那么多儿女，却没有一个人伺候她。婶婶进门后，她的日子更不好过。婶婶嫌弃她脏，不给她饭吃，她就饿得去吃酱，其他几个儿子也怕奶奶赖到他们家不走，所以没人接奶奶去家里。姑姑是奶奶唯一的女儿，都说女儿是妈的小棉袄，可是奶奶却没品尝到。姑姑是个贤妻良母，就过自己的日子，娘家的事一概不管，她离奶奶家不过百米，一年也去不上两次，真是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奶奶的遭遇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对于婶婶的恶行，大家都看在眼里，背后骂婶婶，说她缺德等等，但是他们不知道，其实自己与婶婶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奶奶的媳妇们不仅和奶奶斗，她们之间也互相斗，导致兄弟不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父亲每次去都要给他们断官司，斤斤计较了一辈子。

      父亲除了每年寒暑假去看望奶奶给她买点吃的，另外只能用钱来弥补了。有一次父亲临走给了大伯五十块钱，让他给奶奶买吃的，后来听说那钱被大伯私吞了。大伯到了晚年境遇和奶奶差不多，父亲每次回去都给他钱，还要频繁给他解决养老问题。我不知道此时他是否后悔当初做的事。

      每当母亲提起往事的时候，父亲从不怨恨兄弟们，他总是说那是那个年代造成的。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幕仍然在他的兄弟子侄之间上演，这又是为何呢？许多年来，到处都是抱怨声，几乎每对婆媳都互相抱怨。这个亘古的难题没人能解决。谁家不生儿？谁家不娶媳妇？一代代的人嘲笑着别人，也不断重复着别人的故事。自私的种子在大地生根发芽，广泛蔓延。自己做不到的事，却期待子女能做到，岂不可笑？

    奶奶活了七十多岁，她穷了一辈子，被怨了半辈子，她死了，被儿孙悄无声息地埋掉了，并没有通知父亲。无论她活着还是死去，他们都力求节省每一分钱。在心里，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让我不理解的是，他们为什么还要去上坟呢？日久天长，那也是一笔费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