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雪

故乡的雪

满屏已是寒潮黄色预警和雨雪冰冻天气的消息，预告的大雪仍然姗姗来迟。

坐在窗前，忽然想起故乡的雪来。

故乡属于湖湘腹地，江南丘陵。记得小时候，每到岁末隆冬，雪照例也会光顾那么半来个月。唐代诗人韩愈《春雪》一诗说：“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故乡的雪，也总是下在春天到来之前。

下雪的日子，是故乡的小孩子们最快乐的日子，也是年味渐浓、人情味渐浓的一段时光。

小时候没有“寒潮”这个名词概念，只觉得下雪前特别冷，真正到了下雪的时候，气温倒没有让人感到那么刺骨。

纷纷扬扬的大雪好像一个羞怯的孩子，一般是在黄昏或者深夜的时候才悄然降临。尤其是到了第二天清晨，起床推开门户一看，漫天皆白，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真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是在心底藏都藏不住的。

故乡的雪

如果天气够冷，房檐上便会掉下来长长的冰挂，晶莹剔透。我们便取了竹竿来，将长一些的冰挂敲落，当成剑戟什么的乱舞。

那时我家门前有一口两三亩大的池塘，下雪时池塘里多半也会结一层厚厚的冰。父亲曾经告诉过我，他小时候门前的池塘结冰可以上去玩耍。也许是因为气候变暖的缘故，我却只能小心翼翼的站在池塘边，拿起石头或者棍棒将冰块敲成一块块捞上来，穿上丝线或稻草什么的，当成镜子或铜锣来戏耍。最近读到宋朝诗人杨万里的《稚子弄冰》一诗，诗是这样写的：“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铮。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十分形象而生动，看来古今并不遥远，让我不由得会心一笑。

小孩子们都跑出来堆雪人、打雪仗。男孩子尤其高兴的是，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拿出高脚来，踩高脚去蹓跶、串门和上学了。那种高脚，是类似高桡之类的东西，但可以用手扶持，一般是用两根结实的木棒，在木棒上凿出固定踏板的小孔，并用一根木方一端支撑踏板、一端固定在木棒上。高脚很多都是小孩子自己动手做的，因此因陋就简的多。也有些高脚是大人或者大一些的小孩做的，其中不乏高大上的制成品，有的甚至在高脚的底部钉上类似鞋钉一样的金属，踩在石板路面上，还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煞是引人注目。

小时候我先后做过三四个高脚，父亲也给我做过一两个高脚。那时小学校离家不过一里多路，都是泥巴路。雪落下来，将黄黄的泥巴盖住，正好适合我们踩着高脚去上学。现在只要预告寒潮大雪冰冻，就是全市全县停课，把小孩子都当成花圃里弱不禁风的花朵来保护，担心小孩子吃苦和不安全，这种做法是有害的。我的记忆里，我小时候倒从没有因为下雨下雪停过一天课，都是风里来雪里去，严寒冰冻概不能免。于是，每到冬天，手脚上一定会或多或少留下冻疮的痕迹，虽然烦恼，却收获了更多的快乐。

故乡的雪

上初中时，中学离家有七八里远，中间要翻过一座山。那时因为家里穷，只能走通学。冬天下雪的时候，也是早出晚归，从未间断。家乡最大的雪也就一尺多深，我们一般穿长靴结伴步行。小孩子的天性是爱热闹的，有时免不了也会在上学路上打打闹闹。值得一提的是，有时下午放学回家，在雪地里行走已是饥肠辘辘，我们也曾偷偷跑到人家地里拔萝卜吃。偷萝卜的过程充满了刺激，吃雪地里的萝卜却有大快朵颐的感觉，那种甜脆、冰爽的感觉至今回味无穷。那时包产到户才几年时间，虽然绝大多数家庭仍吃不饱，但家乡的父老对于学生偷萝卜这件事却是十分宽容的，从没有因此闹上不愉快的事。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在故乡，梅花是一个稀罕的物种，我只是在初中走读时，在山的僻静处发现过几树。那几树梅花，称得上是“梅花香透玉横枝”，也有一种“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惊艳。

故乡的山多植有松树、枞树、杉树，间或有一些竹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境都是有的。但也会时时看到，被大雪压弯压折甚至压断的树和竹。我后来读到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诗句：“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让我不免浮想联翩，遥想千年之前，白居易是在怎样的一种情境下写下了这一句诗。

故乡的雪

白雪飘，新年到。雪落下来，意味着中国的传统佳节春节一天天临近了。对小孩来说，意味着有新衣服穿，可以吃上平时不敢奢望的各种美味佳肴，因此，小孩子们内心的喜悦更增一层。对大人们来说，意味着一年农事的结束，一年收成的总结，一年辛勤的回报，一年亲情的收获，对于新的一年更有一种新的期盼和憧憬。

年味在人们的忙碌中越来越浓，煮酒蒸酒、打豆腐、舂糍粑、杀年猪、做猪血粑几乎成为家家户户过年的标配。

在临近过年的日子里，常常会在故乡看到这样一幅图景：哪家忙过年的活计，乡亲们就一起来帮忙。在雪光映照之下，或喝酒，或打牌，或扯谈，嬉笑热闹。这是不是有一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小孩子也三五聚成群，一边玩耍，一边也讨些糖果酒食之类的东西吃。在充满饥饿感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小孩子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让自己空虚的胃更加充实一点。

如今，据说故乡的雪每年还会下一至两场，但雪量似乎减小，雪也来得更迟了。

最近接老家朋友短信说，故乡的雪也像故乡的游子一样，匆匆相见，便难再见。

（2018年12月29日）

故乡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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