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七二:圣人是谁教出来的
某顿首启:昨承教及《大学》,发舟匆匆,未能奉答。晓来江行稍暇,复取手教而读之。恐至赣后人事复纷沓,先具其略以请。
来教云:“见道固难,而体道尤难。道诚未易明,而学诚不可不讲。恐未可安于所见而遂以为极则也。”幸甚幸甚!何以得闻斯言乎?其敢自以为极则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道以讲明之耳。而数年以来,闻其说而非笑之者有矣,诟訾之者有矣,置之不足较量辨议之者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肯遂以教我而反复晓喻,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则天下之爱我者,固莫有如执事之心深且至矣,感激当何如哉!
夫“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孔子以为忧,而世之学者稍能传习训诂,即皆自以为知学,不复有所谓讲学之求,可悲矣!夫道必体而后见,非已见道而后加体道之功也;道必学而后明,非外讲学而复有所谓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讲学者有二,有讲之以身心者,有讲之以口耳者。讲之以口耳,揣摸测度,求之影响者也;讲之以身心,行著习察,实有诸己者也。知此,则知孔门之学矣。
这封书信出自《答罗整庵少宰书》,其中的罗整庵就是罗钦顺,字允升,号整庵,江西泰和人,进士,官至礼部尚书。系明代著名理学家。1520年,时任江西巡抚的王阳明到赣州去,途经泰和,罗整庵当时正好请假在老家,就写了《与王守仁》一封,在王阳明经过时交给他,《答罗整庵少宰书》是王阳明就这封信写的回信。
清代学问家章学诚有段话,最能说明圣人学问的来处。他说:“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
圣人可以教出贤人,贤人可以教出君子,谁能教出圣人呢?
能教出圣人的只有民众,或者说,圣人不是哪一个人教出来的,而是应时代呼唤,在不断“亲民”的过程中,在与民众血浓于水的深厚感情中,孕育、诞生出来的。换言之,没有一个现成的“圣人之道”摆在那里,等着人们去发现。而是应时代的呼唤,有人在与民众的血肉联系中体察、领悟到了足以引领民众“止于至善”的光明大道,他因为成功体察、领悟、实践了这一光明大道而被尊为圣人,他所体察、领悟、实践的光明大道被称为“圣人之道”。
阳明顿首谨启:昨天承蒙您借助《大学》对我有所开示、教诲,因匆忙上船,未能及时奉上回应。今早我趁着在船上的空闲时间,重新又把您的信取出来拜读了一番。我怕到江西之后,各种人事纷至沓来、纷乱繁杂,先在这里简单予以回应,请您指教。
您在信中教导道:“认识道固然难,体用道更难。道的确不容易明白,而学问也的确不能不讲求。人恐怕不能满足于把自己的见识当作学问的最高标准吧?”
真是荣幸之至!在哪里我还能听到这样的教诲呢?我怎敢安心于以自己的见识为学问的最高标准呢?我正想要借助天下有道之士的才智来将之讲求明白呢。这些年来,听闻我的学说有非议嘲笑的,有诟病毁誉的,也有认为不值一提而不屑于顾的,他们怎么肯屈尊教导我呢?又怎么肯屈尊为了教导我而反复晓喻,悸然悲悯于深恐不能纠正我的缺漏呢?可见天下关爱我的人中,没有谁能像您一样对我关怀如此深切的,我该多么感激您啊!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品德如果不修炼,学问如果不讲求”,孔子会为此而深感忧虑,而后世学者稍微能够传习经文解读经典,便都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学问,不再有对学问更进一步的探究、涵养与讲求,真是可悲呀!道必须有所体认后才能见其高明,而不是见了道的高明之后才去下体察的功夫;道必须学习之后才能明澈,并不是向外讲学之后才有所谓的明道之事。世间讲求学问的人有两种,一种用身心讲学,还有一种是用口耳来讲学。用口耳讲学,揣摩推测,讲的都是捕风捉影的东西;用身心讲学,能够行著习察透过现象把握本质,切切实实行诸己、惠及人。明白了这一点就通晓了孔门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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