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人生（三）

十几年前陪母亲省城住院，半月时间与同病房的病友同吃同睡同聊，便彼此熟悉了些。最近陪父亲住院，每日里医院穿梭，我居然又想起了她们。

代县的一位阿姨，高高的个子，极瘦，却是大噪门。妇科病（具体什么病已经忘了）住院治疗，化验显示梅菌性阴道炎，阿姨没多少文化，一听“梅菌”，立马想到“梅毒”，直骂医生瞎诊断，自己一本分老实居家贤良女子，如何能与那肮脏病沾染一块儿。看着阿姨气得直跺脚的样子，我直想笑，但又不能毫无遮掩地笑，于是暗压了几分笑给阿姨解释“梅菌”。阿姨听得不懂装懂，只明确了一点儿：“梅菌”不是“梅毒”。

结婚刚一年的女子住院，却被化验出乙肝，化验前热情送给我们的家乡饼被我悄悄地扔到了垃圾桶，仿佛那是一枚定时炸弹。那时对肝病的认知很浅，以为乙肝病人必须完全隔离。看她的眼神便也异样。后来她转了病房，我们都大大松了口气。如今想起，便觉惭愧：生活待她本就薄情，我们却又做了冷漠的看客。那个年轻女子，她该如何看待我们？会不会因此而生了逃离人群的念头？或从此绝了“与人为善”的心？这些，我都无从知晓了。

忻州的一位阿姨，膀胱癌二次住院，尿血，每次小便杀猪般嚎叫。虽然一次又一次被她扰了清梦，我却毫不懊恼，倒生出可怜之心，替她伤神。一儿一女，女儿已成家，儿子在与一理发女谈恋爱，家境一般。想她每日里嚎叫几次，除了难以忍受的疼痛，必有对未成家的儿子的思虑。几年后在忻州街上，似乎瞥见了陪侍她的女儿，尽管医院里相谈甚欢，再见面却不敢上前询问，怕问到不好的消息，勾起沉痛往事。

医院里往返多年，觉出病房里的友情较为深厚，毕竟都是低谷中人，对人生看得更为透彻，人与人相处也最为和睦，从未有争吵懊恼岔岔不平之事。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人温和了，贪奸使诈的人正直了，虚伪做作的人真诚了。这里没有了所谓财富和身份的区别，大家都以共同的身份“病友”暂居在一起。

当年，母亲和两位阿姨都是四五十岁，如今我也到了这个年龄，也曾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对人间六苦有了更深刻的体味。不在病床上度过的人生，多苦多难都是幸福的！那些平日里放不下的恩怨情仇，躺在病床上，全部清零。所以，病房里看人生，皆是大彻大悟、大慈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