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时间进入2020年，俗称庚子年。庚子年初，由武汉始，至国内疫情四起，国人慌张慌乱此起彼伏。一时间，上上下下找不到更好的控制办法，大家就都窝在各自家里，差不多断了所有社交联络，强行阻断传播连接。你很惊恐，隔着大洋，叮嘱我们带好口罩。甚至让我视频给你，看看口罩是否合格及怎样算是有效带好，叮嘱尽量少出门。那段时间，你联络我，是你上学这几年来密度最挤的时段，话不多，就是我跟你每日要报平安。后来我知道，你说那段时间，你几乎每个白天夜晚状态都不好，心是揪着的，担心国内的我和亲人，也担心着国家。   

      未几，这病毒肆虐的场景主场转换，美国欧洲包括拉美相继沦陷，感染人数急剧上升，你所在的纽约州尤为严重。每日看着霍普金斯大学提供的那个感染数据图，眼见着变成红彤彤的一片，眼见着局势逐渐失控，我的担忧恐惧也开始占了上风，白天晚上不停歇。

      我不太敢多想：空荡荡的公寓，空荡荡的楼梯，空荡荡的几个平方，一个人的床，一个人的锅碗瓢盆，手机里翻腾着所有的坏消息，时不时你会偶尔的自言自语。其实，我很想让自己失去回想功力，但以下真实场景总是会时不时跳出来在我眼前影像一般左右划动：诺大的公寓里，原本夜有灯火，日有哈喽，现在伙伴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剩了你一个人。你一个人，坚持网课，坚持按计划完成毕设，如同守了一座被围攻的空城，要盯着风险，要对抗孤单，尽管时不时跟我说问题不大，说可以坚持。不多的对话里，你没开过视频，我也从不碰自己那些被提留的快撑不住的那些个担心，只说都好着吧？你说都好着。

      终于网课结束，终于你跟我说，妈，我要回国了。我半秒都不犹豫地接上对话：你是要回家吧？应该是先有家，后有国。你笑了笑，说，那些有失公允的怨怼留学生回国评说不必记住，世界是多元的，每个个体都有发出声音的权力。如果依然对立，依然非黑即白，那我这些年跨海渡洋的留学也就失去了意义，你说呢？

        我确实憋了很多话，我想说的在下边。

        很多时候的自然风景，自然草木，是土地的产物，也是时光的见证者。

      自然的草木，是人类流动的生命基因。英国的博物学家，理查德，梅比在讲述生物多样性的专著名《杂草》的故事里。反复提到了那幅画《大片草地》。“杂草是一个地方传承与遗产的一部分，它们是岁月的基因库。与这个基因库相比，我们的房屋建筑都是昙花一现，杂草的那种怀旧感，也反映了一个人一生与它们熟稔了多久”

      在一片杂草里，有野性，有扎在地底的不摆动，有如时间的沙漏，恒定。生命力的顽强远远超出博物馆中价值连城的藏品。它们给予人类很安心的提醒—生活总在继续。这提醒也含有地缘与故土的恩情馈赠，人类接得住，不犹豫。

      这不是人为工艺的原生滋味，它直接传递土地与原生风土的信号，透过太阳光的能量，身心五感亦得到自然的真意。

      难忘每个寒暑假期，大大小小的国际机场，起起落落间，你不知疲倦的年轻身体或奔走或穿越数不清的繁华与喧嚣，然后呢，你始终年轻的眼里疑问句渐渐变成不断增多的陈述句。关于出发，关于初心，这一刻，你我落定许多。

    也想起你17岁那一年的暑假，酷热难奈的日日夜夜，你给京城的友人设计制作了招牌门头：不二酒馆。它在京城南锣鼓巷里一条很深的巷子里。你已在纽约读大二的盛夏，某个华灯大放的深夜，我飞机飞过去，站在熙攘比肩的酒馆门前，望着这个灯箱霓虹闪烁，好似望见你在纽约校园某个拐角招呼我，带着不二，稳稳地越过日月江河，抵了我很多很多想念漫长。

      身处嘈杂与变动，自己一定要有些永恒的坚定。记得惠能法师说过“心量广大，遍周法界”，你应如此，我应如此。即便隔了大洋，跨了大洲，都一样，无二。

    相信你安好，祈盼你顺当。我也知道，你独自做决定做决策的每个时刻都有期待。这期待，因了所有亲人堆在心口的牵挂，实在功力深厚，是不是可抵得上千军万马呢？所以要一路都好，一路都安。

    听见门锁响动，我就站在餐桌旁边不敢动，我怕自己挪过去的脚步会碎了。你进来，行李尚在门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瘦到有些不敢认的你轻轻奔向我，我到底还是迎上几步，彼此抱住。毕竟1.85米的大孩子，我右肩头感到了温热，我眼泪抹在你臂膀某一处，也是热的。不管你所在的那个国家变得多么混沌不堪，也不管我在国内听到几多关于留学生该不该回国论断之偏颇与少公允，你我一直都藏着干干净净的自己，遇见了便会流泪，这个一直在心底，不二。

    悲悯同情是人类共通的彼此喂养，关于新冠，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一例病例`，你我赖以生存的地球就不安生。所以，要对全世界所有边恐慌边不遗余力抗击与抵挡的勇士心生敬意，这当中包括你，包括我，也包括他

    你看，你的青春时不时会有新剧本不断上演，你始终是自己的主角。你娘欣欣然，守护花开，又在花开成海的世界里始终就能一眼就找到你，

    有一种花儿名作“无尽夏”，英文“Forever Summer”，花瓣浅蓝浅粉杂糅并开，洋绣球中的一种。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花期从晚春到夏秋连绵不断。你看这世界，有草根的记忆不改，也有花朵的连绵不绝，这生命很强大的张力，都源于生命基因，归于上祖宗族历经岁月的记忆库。所以呢，你要回家。要归家，跟馈赠无关，只跟朴素的自然天成相连接，除此，无二。

      欢迎回家，我的娃。

      2020/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