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抑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上。

噢，你也在这里吗？

在《胡兰成给张爱玲的求婚信》里，胡兰成说：

我本自视聪明，恃才傲物惯了的，在你面前，我只是感到自己寒伧，像一头又大又笨的俗物，一堆贾宝玉所说的污泥。在这世上，一般的女子我只会跟她们厮混，跟她们逢场作戏，而我顶礼膜拜的却只有你。张爱玲，接纳我吧……

乱世红尘，在苟延残喘的上海滩，因几段文字，他们遇见了彼此。若无前世缘，遇见，怎会那么美好。

在苏青那里，他要了张爱玲的地址，去拜访，却碰了壁，悻悻而归。胡兰成没有死心，他留下了地址电话。

翌日，张爱玲却登门拜访。

在胡兰成的客厅，张爱玲把23年来，对一个男人所有的想象，都一股脑、毫无保留的给了胡兰成。他就是她心中幻想的男子，潇洒健谈，口若悬河，风度优雅。胡兰成在客厅里高谈阔论，张爱玲却归于沉默，只是静静的坐着，听着。

他们的见面，让我想起温庭筠的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相思入骨，这份爱却是愈酿愈浓、愈醇，恍惚间，仿佛世界都是你的身影。

第二天，胡兰成又去回访张爱玲。

是夜，胡兰成激情难耐，写了一首新诗和一封信给张爱玲，两人悻悻相惜，故颇道中张爱玲的心事。

张爱玲回信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爱情，不过是两个疯子的游戏，情感的癫狂。

如若不然，终不过是：你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后来，枯涸听雨相思无望。

张爱玲爱上了胡兰成，恰好，胡兰成看到了她幸福的样子，于是，他幸福着她的幸福。

有次，胡兰成提起他第一次看到张爱玲的相片。她特意取出，给他在背后题了字：“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是她的爱的告白，她接纳了胡兰成的爱，这只从尘埃里开出来的花，是张爱玲全盘托付的心。

胡兰成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他懂，张爱玲亦懂得。

有些事无能为力，有些事不可阻挡。

都由它去吧。

与张爱玲在一起，既然为她沉迷，那就仔细享受这样一份温柔。执手相望，不说话，也有万千情愫流动，她喜滋滋地看着他，掩饰不住由衷的爱悦与羡慕。

“你的人是真的么？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是真的么？”

张爱玲爱着的这个男人，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极其自私的人，略微一动情，特别动人。

这样的男人，足以让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子，为之着迷，心动不已。

正如钱钟书先生说，“遇到过他之前我从没想过结婚；从来没有后悔跟他结婚，从来没想过和他之外的人结婚。”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最终，张爱玲嫁给了胡兰成。

“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据说，后两句出自张爱玲之手。

就这样，他们成了夫妻。

若无山河破碎、风飘絮，或许，张爱玲与胡兰成只是一对平凡夫妻。沿溪钓鱼，山色桥影，桑竹人家，春风春日，皆在溪水里，人与溪水与鱼儿一样的鲜活。

如此安稳一生，张爱玲愿意，胡兰成未必愿意。如果说，爱情是一门功夫，张爱玲已走火入魔，他还游刃有余。

如果问胡兰成，他最爱谁。

或许，他会说张爱玲。

若再问，是全部的爱吗？

或许，他惟有沉默。

胡兰成在《一生一世》里说，“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着你的。”

王荆公说，春是被雨打风吹去。苏小妹说，春是被燕子衔去了。又有人说，春是与柳絮为伴，嫁与流水去了。

胡兰成的春色，不单单是张爱玲的一袭旗袍。

在张爱玲心里，胡兰成是懂她的。

她切切地欣赏着这个风光无限的男人，她也知道，这个男人欣赏她。

她以为，互相欣赏，就可以爱了。

可是世界上，有一种人，有着精绝之才，却人品不堪。

张爱玲，不幸的，遇上了这样的人，还一头扎入了对这个人的痴爱之中。

她没去想，这个男人丧失良德到什么地步，他不仅当了汉奸，还一直以风流自居，在情感上朝三暮四，放浪不检点。

她只记得自己，“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不期而遇的人，于千万年之中在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捡拾曾经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熟悉的过往与爱的默然邂逅”；她只记得自己，在那个人面前，轻轻地问了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但是，从“开出花来”，到“花已萎靡”，只用了三年时间。胡兰成心里高兴，张爱玲走得伤心。

她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可偏偏，制造更多遗憾的，是爱情。

她以为互相懂得，就会是爱情。

她以为因为懂得，所以要慈悲。

她以为自己慈悲，就可以解脱。

后来，她在《半生缘》里写着“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再后来，她更是孤寂一人，远离喧嚣，异国他乡孤独终老。

她写着风花雪月的浪漫，她过着一地鸡毛的惨淡。

不是不会去附和这世界，也不是不懂如何去与世界斡旋。

是不喜，是不愿，是再也不肯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是因为她不再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寄附在他人身上，而是长出了独立的精神，自由的思想，无论身处何等境遇，都倔强地跟从自己的内心。

与自己和解，选择去懂得自己，忠于自己，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如此传奇的一生。

情爱，本就是人世大谎。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