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筑路兵的情怀

一个筑路兵的情怀

今年夏天我终于有机会开车重走了自己曾经参与修建的道路，一条是吐（吐鲁番）乌（乌鲁木齐）大（大黄山）高等级公路，一条是国道216，还有一条是国道217。特别是走在国道“216”线上时，那笔直的公路旁，那一簇簇骆驼刺，那一颗颗红柳，那一座座沙丘，那些梦茵中似曾相见的一幅幅画面，把我的思绪又慢慢拉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一个筑路兵的情怀

每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有不同的梦想，而最难以忘怀，刻骨铭心的梦想往往是在那懵懂青涩的年代。我的梦想就是从那空旷无际的大漠戈壁放飞的。国道“216”纵贯准葛尔盆地的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恶劣的环境铸就了我们新一代筑路兵的信念和理想，也历练了我和战友们的意志和品德。那里流下了我们太多的青春汗水和懵懂彷徨，它也是我们梦开始的地方。

一个筑路兵的情怀

那年冬天，我狠心把高中的课本夹杂着母亲的牵挂和父亲的白发一起装进了那个崭新的提包里，和一百多个青涩无知的小伙伴们从晋北的一个个小村里召集到了一起，被几个长的非常帅气但听不懂他们一句话的班长排长带着，坐客车倒火车，一路向西，向西，整整“折腾”了一个星期，把我们从“煤都”带到了天边边，一个叫作“109”的地方，就开始了紧张忙碌还有点“残酷”的新兵训练生活，班长们美其名曰“转变”，还有的班长说这其实是脱胎换骨，这是真的，反正我们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走路，坐着，站着，吃饭等姿势都变了，老兵们说，这就是部队这个“大熔炉”历练的结果。

三月的乌鲁木齐，“109”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我们这群新兵经过三个月的摸爬滚打和队列训练就下老兵连了。我默默环视四周，犄角旮旯那一堆堆光秃秃的竹扫把，那是一个冬天我们战斗的工具，还有院子里被我们军装磨的发亮的一粒粒石子（匍匐前进），还在那里静静地卧着，那面带给我们多少温暖的火墙还似有丝丝余温，再就是听说那将要告别的一排排简陋的土坯房子了。

东风高箱车急急忙忙就把我们这群新兵蛋子连同高低床和帐篷及生活用品一起打包装车，颠簸了一天一夜灰头土脸地就运到了几百公里外的茫茫戈壁滩。一下车，好多战友们吓哭了，这里真的是叫天天不理叫地地不灵，一望无际的大沙丘，没有一丝绿色，说实话，想跑都不知道往哪儿跑。我们知道这里不相信眼泪，也不相信懦弱，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们就这样在大哥哥一样的连排长和老兵的带领下，开始了的真正的筑路兵的生活——修路。

首先，安营扎寨就给了我们班一个下马威，挖地窝子搭帐篷，部队讲究的是整齐划一，不管你下面是啥都要全部挖出，记得我们班刚好下面有一块大石头，副班长鼻子都被震出了血，班长的双手虎口也磨烂了，在他们的感召示范下，我们几个新兵也不示弱，硬是像啃骨头一样，一点一点抠，一点一点凿，利用半个多月的休息时间才把那块石头硬生生“啃掉”。那时部队机械化程度不高，人工活特别多，印象最深的就是挖涵洞基础、砌涵洞和背石头比赛，大漠戈壁的三月寒冷刺骨，风沙击打着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像刀割针刺一样痛，早穿棉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是这里真实写照，早上上班时穿的是皮大衣，开挖涵洞基础时，挥汗如雨脱的只剩短裤了，一次团首长下来检查工作时，站在涵洞外面，他们穿着马裤呢大衣戴着皮帽子，刮着寒风，飘着小雪花，看着我们这些稚嫩单薄的身躯，穿着短裤挥舞着十字镐在2米深的涵洞里干活，捧着十公斤的塑料壶喝水时，团首长感动了，他后来开会时说这批兵“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最后部队的“三特别”精神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提出的。再后来团首长成长为共和国将军，退休后又回到故地重游时，老首长看着当年那群“新兵蛋子”也都在领导岗位上退役了，谈笑风生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个老头了，追忆起当年“216”施工大干的场面时，老首长还是那么激动如初。

印象最深的就是给车上装石头，那个场面很壮观，施工排几个班，同时装车，排长班长们就开始“杠上了”看哪个班装的快，哪个排拉的多，我个子大首当其冲背大石块，五六个战友抬起来让我背，小的他们抱，背着抱着石头还要求跑，一次一个战友就是在往车上扔石头时把一个指甲盖挤碎了。轻伤不下火线，磕破碰烂都是稀松平常小事，我唯一的一次请假就是急性肠胃炎，我当时痛的晕倒在了工地，战友们帮我拦了一个地方车拉回连队，刚好团卫生队下来巡查工地，又把我拉到了一个叫“铜矿”的地方，打了一晚上吊针，第二天就赶回了连队，那时候休息一天感觉很丢人的事情。

连队唯一的集体休息是“八一”建军节，那天排长带着我们去了乌龙古河畔，那里是难得一见的戈壁绿洲，一片片芦苇微微荡漾，一颗颗白杨、桦树挺拔在岸边矗立在村庄旁，羊儿牛儿时常过来喝水，翱翔在蓝天的水鸟时不时地俯冲下来衔一条小鱼，又飞向了河对岸，清脆悦耳的河水声是那么柔美，那是大自然的旋律，是一支动听的歌。阳光下，河面波光粼粼，像无数的小星星在闪烁，美丽极了。突然，河面泛起涟漪，一条小鱼跃出水面，溅起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像一串串一颗颗珍珠项链，我多想捧上一串送给梦茵中泪眼凄凄的母亲，可仔细瞧瞧啊，手心里的却是一汪清水，又慢慢顺着指缝流入河中，一群小鱼儿簇拥着鱼妈妈游过来，它们好似了解我的心思一样，也悲伤地流下了眼泪。我悄悄擦干眼泪，顺势躺在河边的草地上，静静地看着战友们嬉闹着，沐浴着，享受着难能可贵的休息日。河面上漂浮着那一片片卷曲发黄的枯叶，像小船一样，带着我的思念漂向了远方，天际边的云儿也似了解我的心思一样，慢慢地慢慢地拖曳着风儿从我头顶飘过，飘向远方——故乡的方向。

记得，我们施工时有几颗白杨树刚好挡在路中间，为了留下它们，连队还专门开会向上级打报告要绕道而行，我们副班长还专门写了一篇新闻稿《国道为白杨让路》刊发在了《新疆交通报》副刊。

我此时站在桥上，看着眼前那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估计就是我们那时留下的那几颗，原来的那个旧大桥还在旁边，默默地见证这一切。恰库尔图又一座新的大桥横跨河的南北两岸，哈萨克牧民沿河而居，乌龙古河养育了一代代勤劳淳朴的各族农牧民。

记忆里最难熬的是戈壁滩的热，沙子和砾石都被晒黑了，滚烫油亮，解放鞋踩上去滋滋冒烟，蜥蜴探头探脑时不时出来冒个泡，刺猬和老鼠只有晚上才敢出来，经常光顾我们连队的食堂和副食库还有菜窖。骆驼刺，梭梭草，红柳确坚强地矗立着，好似藐视着周围的一切。我和战友们开始还记着脸上，还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脱了几层皮，脱到十几层后，慢慢就忘了，一次一个过路的地方司机在我们工地喝水，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一些衣衫不整看不出年龄的人，因为战友们每天和石头打交道，繁重的体力劳动，工作服早都磨破了，屁股、大腿和棉絮都裸露在外面，还有那黝黑带着紫外线灼伤的脸颊，木木发呆的眼神，机械似拌着砂浆搬着石头在砌涵洞，他问我们都犯了啥罪，以为我们是劳改犯那。后来部队后勤首长下来了解了这个事后，又给施工一线的干部战士每人多发了一套工作服。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有时躺在工地午休时，时不时想起王维的这句诗，我这个老乡诗人当年真的来过这大漠戈壁吗？浩瀚无垠，空旷无际的大漠是什么给了他那么大的胸襟和视野，给后人留下多少无尽的遐想和憧憬。

海市蜃楼是大漠戈壁的终极幻影，带给我们筑路兵的确是一阵儿劳累后的放松和幻想。就是那段路基，对，就是那里，当年开推土机的一个徒弟走失了，全连的干部战士们和所有的机械都满山遍野的找他，天黑之前终于在一沙丘后面找到了，他说看见前面有大海和楼房，想过去看看，确迷路了，其实那就是海市蜃楼。

那年夏天，连队来了一群大学生，他们是来体验生活的，每天和我们一样上工地干活，参加部队一日生活制度，我们班分配了一名大一的中文系女生，和我们年龄相仿，和这些天之骄子们聊天时，我们是真的羡慕他们的大学生活，他们确好奇地留恋短暂的军营生活。记得，也就是那几天部队的宣传队也下来慰问演出了，战友们都是大半年没见过几个异性了，那几天战友们可是大饱了眼福，营区内充满了欢歌笑语，工地上也疾步如飞，平时不舍得穿的常服也拿出来了，胡子拉碴的也开始注重仪表了，那几天大家真的变了，变的都成了靓哥帅男了。

短暂愉悦的心情刚刚过去没几天，天气就开始变冷了，戈壁滩上平时能见到的那几只小动物早就不知啥时候冬眠去了，只有几只老鼠还偷偷摸摸地在副食库见过几次。风卷着沙粒和雪花，肆无忌惮地，从帐篷缝隙钻入，床上，被子上，碗里到处都留下它的痕迹，不得已，我们睡觉时戴着皮帽子，早上起床鼻子眼窝到处还是沙子和雪花。“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岑参当年肯定也是体会了大漠戈壁的风沙雪夜。

马上要冬休了，几个幸运的战友终于能提前下山准备冬菜储存工作去了，他们后来说，车刚出了戈壁滩，就又看到了绿色，原来这个季节才是深秋，他们哭了，哭的稀里哗啦。等我们下来时，白雪皑皑和走时一样的情景。连队里好多战友当了几年兵，从没有见过乌鲁木齐的夏天，更没有见过那穿艾德莱斯绸裙子会跳舞的古丽。

第二年，连长安排我留守营区，复习功课准备参加来年的军校招生。可我还是利用送油材料的机会又上工地看望连长和战友们了几次。年底整个部队收缩调整，取消了军校招生，第三年我和战友们又上了国道“217”线改建工程。从那年年底开始，一起来的战友们就慢慢分开了，退伍的，调离的，外出培训学技术的。有好多战友从此分开就再也没见过面。我们的连长转业地方后，还是部队的工作作风，最终由于积劳成疾倒在了工作岗位上，他离开我们也快二十年了。

车还在奔跑着，看着那疾驰而过的风景，我的心里只有感慨，由于这几年人们对环保意识的重视和政府的投入，大漠戈壁的绿色慢慢也多了，红柳一片片成林了，各种防风固沙的灌木也有了效果，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的蒙古野驴，鹅喉羚，盘羊，赤狐等野生动物也多了，偶尔会看到几只鹅喉羚悠闲自在地或觅食或嬉闹或追逐，一副和谐相处的画面。成群结队的骆驼群也有了合作社和品牌，骆驼奶销往全国各地，一块块硕大的广告牌和一座座电信移动信号塔矗立在公路两边，让你感觉这个世界真的并不遥远。

车还在奔跑着，看着那一辆辆奔向各个景区的自驾车和旅游大巴。我停下了车，默默注视着路的前方，心里想着也许一个筑路兵最美的景色永远在路上，因为他们的情怀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