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真舒服啊,我还做了个美梦,梦里我梳着高高的发髻,身上穿着一套青色的华服,长裙曳地,腰间挂着极为名贵的玉佩,手中执一支玉笛,正在吹着曲子。
壹
我又一次被街上的泼皮打趴在地。
几个泼皮对着我拳打脚踢,周围还有一群看热闹的对着我指指点点,一面说还一面露出鄙夷与嘲讽的表情。他们当然不会帮我,这些泼皮不是好惹的,总是欺负镇上的老人孩子,大家都不敢惹他们。而我经常与他们对着干,被打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今天他们抢了一个老人的米,被我发现,我偷偷跟着他们,本打算将米偷回去还给老人,不曾想却被这几个泼皮发现了,我身单力薄打不过他们,又挨了顿毒打。
泼皮们似乎打够了,每人朝我啐了口唾沫,啐完唾沫又每人踢了我几脚后,才骂骂咧咧地向着远处走去了。
“呸!”我愤愤地吐出一口血,恨恨地想,“给老娘等着,迟早让你们都败在老娘手下!”
我忍着痛,坐起来,草草的检查了一下,身上挂了彩,幸好血流的不多,我将嘴里的血吐干净,手背一抹,擦掉了嘴角的血渍,拿起了掉在身边的打狗棍,一瘸一拐地朝小溪边走去了。
我把脸洗干净,清理好伤口,从溪边别人扔掉不用的破布里找出几块来,洗干净了晾干,而后仔细地用这几块布将伤口包扎好。伤口很疼,我疼得龇牙咧嘴。我一面处理伤口,一面想着下次想些什么法子对付这些泼皮。
我是乞丐的女儿,我还有个弟弟,比我小十岁,现在才四岁,长大了或许也是个乞丐,我没觉得当乞丐丢人,我父母虽然只疼弟弟不疼我,但好歹把我养到这么大,也是十分的不容易,所以我总觉得我父母很了不得了。
那些明明还不如乞丐的人却要将自己的孩子丢掉,每次听到这种事情,我总是很不平,并且送那些丢弃孩子的父母一声“呸”。
夕阳西下,我拍掉身上的尘土,裹紧了那一身的破布,朝着家里走去。
尽管我总是挨打,总是被人嘲笑,我心里也清楚,我是个被人唾弃鄙夷的乞丐,可我自己总觉得出身代表不了什么。我常常偷溜到学堂外偷听先生讲课,先生讲的东西我一下子就明白啦,还学会了不少字,先生脾气好,看见了我也不撵我,反倒是他那些学生见到了我总拿石子儿丢我。
我怕疼,他们打我我就跑开,我跑的可快了,他们多半打不着我。由于我常去学堂,一来二去就跟先生混熟了,还帮先生浇花除草哩,先生自己也说我聪颖,比他那些学生学东西还快,他可乐意教我啦,从先生那我学到了不少好东西。我想,等我再长大一点自己去做工,就不用再做乞丐啦。
我很快回到了家中。乞丐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屋子可以住,那是城郊的破房子,我回去之后,只见父亲满面愁容,母亲则抱着弟弟坐在角落里默默流泪。弟弟已经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我跑过去,想从母亲怀里接过弟弟。
母亲愣愣地瞧着我,脸上的泪很快又下来了。我不明白她究竟哭个啥,趁她愣神儿,就从她怀里把弟弟给抱走了。我可喜欢这个小子啦,他长得很俊呢,小脸鼓鼓的圆圆的,让我总是忍不住在他的小圆脸上捏一把。父亲看着抱弟弟的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父母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可又说不清他们哪儿不对劲,想不清楚干脆就不想了,我抱着弟弟到我住的地方躺下了。
我跑了一天又挨了顿打,浑身都痛,躺下了之后很快便睡着了。
贰
睡觉真舒服啊,我还做了个美梦,梦里我梳着高高的发髻,身上穿着一套青色的华服,长裙曳地,腰间挂着极为名贵的玉佩,手中执一支玉笛,正在吹着曲子。我的周围云雾缭绕,恍若仙境,身旁还坐着两位仙子一般的女子,她们姿容秀丽,气质不凡,皆身着华服鬓发如云,一人弹着琵琶,一人则手执羽扇,都笑得极灿烂。
我正做着当仙人的美梦呢,却觉得有人在拉我,我很不耐烦地随手甩了那人一巴掌,接着还没等我清醒过来,就被人往地上一丢。我感受到身上一阵刺痛,睁开眼却发现我被丢在一个很亮堂的正厅里。
我周围站着几个家仆打扮的壮汉。太师椅上坐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儿,穿的很考究,一身宝蓝色的绸子长衫,满脸横肉,嘴里还叼着个大烟袋锅子,一看就是个有钱的“老爷”。
我认得他,他是城里出了名的有钱人刘富,不过生性狡诈,做生意也奸得很,是个唯利是图的货色,因为他很喜欢吸旱烟,嘴里总是叼着烟袋,口碑又很差,所以人家当面叫他刘员外,背地里叫他刘烟袋。
我就不明白了,刘烟袋把我弄到他这儿干什么呢?我又没有惹过他家的人。
刘烟袋吞云吐雾地,一面吸烟一面眯缝着眼打量我,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我心里一阵恶寒,这老东西长得可真难看。
刘烟袋抽了几口烟,好像呛到了似的,连声咳嗽,一旁的管家赶紧给他递茶,一副讨好的姿态,呸!好一个合格的狗腿子。
刘烟袋顺了气,给管家使了个颜色,管家立马拿了张卖身契,走到我身边,一边还说着什么。我看了那卖身契才知道,原来我被我父母给卖啦!怪不得我回到家觉得哪里不对!父亲愁眉苦脸的,母亲哭得像个泪人儿!
我气得想要冲到管家面前把卖身契给夺回来,身边的几个大汉立马制住了我。我拼命挣扎,结果却是徒劳。于是就这样,我被父母卖给了刘烟袋家当丫鬟。
我不想当丫鬟,更因为父母这样对我感觉十分愤怒,于是几次三番想要逃走,但是每次逃出去后都会被抓回来,紧接着便少不了一顿毒打。于是我只能一面不情不愿地开始在刘烟袋家当起丫鬟,伺机而动。
刘烟袋的两任夫人都早早地过世了,他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刘金,一个叫刘银,这名字取的充分体现了刘烟袋爱财如命的个性。
刘金长得与他的父亲一样,是个胖子,脑子也不大好使,常常看着家里的丫鬟傻笑,听其他丫鬟说,他经常跟在丫鬟身后,趁其不备进行调戏。
不过他不敢调戏我,有一次他对着我傻笑,被我一棍子打晕过去,从此他看见我都会绕着走。刘银倒是个精明的主儿,长得也眉清目秀的,待人和和气气,好像没有脾气一般,我总觉得他是笑里藏刀,走路也躲着他。
一晃儿就过了两年。
刘烟袋身体状况愈来愈差,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两腿一蹬去见阎王爷了。我思量着这下刘府可要乱套了。刘烟袋一死,傻乎乎的刘金就被亲弟弟刘银赶出了家门,刘银把家产据为己有。但是家里的下人还是照样用,只辞退了管家和一些老仆人。刘银接管家里的生意之后,生意做得更好了。我盘算着不能一直在这里当丫鬟,暗暗地在找机会溜走。
其实这两年我也没少想法子溜,可是屡屡失败,我在这个“家”里也没什么朋友,只有小梅对我比较友善。府中的丫鬟有不少是被卖进来的,她们都已经认命了。我被卖进来后逃了几次,每次都被打得皮开肉绽,她们也是知晓的,知道了,便更加不敢逃了。
所以认命,所以妥协,是因为畏惧。
于是我只能孤军奋战了。
小梅得到了家乡的信,信上说她的表哥很快就会来为她赎身。接到信的几日后,小梅果然被表哥接走了。小梅走后,我更加按捺不住了,想要马上逃离这里。
是夜,天比人的眼珠子还要黑,我的活也早就做完了,府中安静极了,好像人都已经睡死了一般。我忽然就没有了心思睡觉,于是到了院子里,风很清凉,微微地吹动了我的衣角。我觉得好孤独,好孤独。
以往我还是个乞丐的时候,我起码还有父母和弟弟。现在在这个地方每天伺候主子,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随时会像个货品一样被卖出去,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了主。我平时很少这么伤春悲秋的,也不晓得怎么今日就矫情起来了。
我那天在外面逗留了很久,感觉自己挺没有用的,没事矫情个什么劲儿呢?也没有用处,还不如赶紧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数月后,刘银在家中设宴,我与几个丫鬟被安排去上菜。出于好奇,我在上菜的时候偷眼瞧了瞧那客人,他看上去与刘银差不多年纪,长得可比刘银好看多了,言谈举止也很文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他印象极好。年轻的女孩子瞧着好看的男子多看几眼是很正常的吧,我可不以此为耻。
所以几日后当他向刘银提出赎我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点想跟他走。当然我也清楚,我只是对他印象不错,并不是喜欢他。
我只是一个丫鬟,刘银当然犯不着为了我得罪朋友,何况家里丫鬟那么多,他还不一定认识我呢。于是很快,我就被那个叫米长君的男人赎了出去。
叁
我万万没想到我竟然是这样离开刘府的。走的时候我差一点以为是在做梦。外面的阳光真好啊,暖洋洋地洒在人的身上,有一点刺眼,我大大方方地看着太阳——它真亮啊,从此,我也自由了。
我回了家一趟。我想看看我的家人,也想问清楚他们当初为什么要卖了我。但当我回到那个破屋时并没有见到他们。我以为他们此时没有回家可能是因为还在街上乞讨,于是我跑遍了小镇的大街小巷,由白天跑到晚上,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忽然地就笑了,笑着笑着,两行泪终于于眼眶中流出。太不争气了。我无声地落着泪,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不再落泪,只是又有点迷茫。远处米长君气喘吁吁地向我跑过来,我一愣神,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米长君将我安置在他暂住的房子中,数日后,米长君带来了我家人的消息,他们当初卖了我之后,带着银子离开了这里,至于去了哪里,他可是没打听出来。
原来我就像是个垃圾,父母想卖就卖,想丢就丢。我曾经以为我还算是个人,没想到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不想要我,都不觉得我是个人。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住地自嘲地笑着。
后来,我成了米长君的妻。
米长君很温柔,他并不嫌弃我的乞丐出身,待我也极好,我们搬到了别的镇子,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米长君之前没有娶过妻,他的父母也已经去世多年,无人反对他娶我,我们在这个小屋里过了几年快乐的小日子。
我也问过米长君,为什么当年要为我赎身,他说,他对我算一见如故,也是一见钟情。遇上了,便不想放手了。
我从来也没听过有人对我说这样动情的话,顿时老脸一红。
平淡地过了几年光景,时局愈发不稳,年成不好,天灾不断,而朝廷虽尽力赈灾,却仍是杯水车薪,各地已经有不少武装力量集结,朝廷为了镇压这些武装力量,也大肆征兵,只要是十五岁以上的男丁都会被拉壮丁。我也有些慌,好日子还没过几年呢,我可不希望再出些什么事情。
那天是我的生辰。米长君起得比我早,一大早便不在家。每年生辰他都会早早地起来,为我准备些小惊喜。我并不在意生辰,加之近些日子比较忙乱,竟然忘了。这几日外面又在抓壮丁,我只怕他不再回来了。
米长君一走便再也没了消息。
我到外面打听过,没有人能告诉我米长君究竟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多年后,当仗打完了,我才从两个在战场上幸存下来回家的同乡那里得知,当年米长君也与他们一样被抓了去当兵,在一次作战中,他被敌人射中了心脏。
多年相处,我对米长君也早就有了感情。然而死都死了,悲伤也没有什么用处。米长君若是活着,也希望我时时欢欣,是不愿看到我整日哭丧着脸的。死了的不能回来,活着的却还要活下去。
这之后,我便再也没有遇到过能走进我心里的人。我想,我已经有了我的幸福。
我活了六十多年才去世。后半辈子活得很平淡,只是有些孤单。不过我习惯了。在咽气之前我回顾了一下自己的人生,也算跌宕起伏了。
肆
我怀中抱着着青鸾为我带来的新酿。这我一回来她便趁着有空给我带了酒来。我喜欢饮酒,饮着这人间品不到的佳酿,心道:天宫的酒果真不是凡间的酒可比的,只饮了几杯我便有了醉意。
我叫幽篁,是竹仙,青鸾与梦无里是我的好友。青鸾身穿青色华服,绾着高高的环髻,在我身边摇着羽扇。她本是昆仑的神鸟,而她手中的羽扇是用神鸟掉落的羽毛做成的,很是精致漂亮。梦无里的发髻要低一些,穿着玄色仙衣,怀中抱着琵琶。她是梦神。听说我渡劫归来,青鸾吵着要听故事,我也没什么故事可讲,只能讲起来我在凡间经历的故事。
青鸾一面摇着扇子一面听。梦无里则微眯着眼,懒散地抱着琵琶,倚在青鸾身上。
故事讲完了。青鸾叹道:“不曾想姐姐下凡历劫竟受了这么多苦。”梦无里则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既然是历劫,不受苦难道要去享福吗?”
我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又开始饮起酒来。
青鸾又道:“听说了吗?最近下凡历劫的仙人比往常多了呢,真是稀奇,要说历劫这事哪有这么巧,这么多赶在一起的。据说有个爱慕幽篁姐姐的星官也下凡去了,不晓得他们有没有遇到呢?”
“这种事情上你倒是消息灵通。这遇没遇到,有什么要紧的。幽篁一向不在乎情爱这些事,也并不在意谁的恋慕之情,便是遇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下了凡以后更是相见也不相识,也没什么意思。”梦无里笑道。
她们再说了什么我并没有听清,我默默地品着美酒,沉醉于浓浓的酒香之中。
我饮得兴起,并未注意到,就在不远处,一个路过的星官正在定定地瞧着我。我若再仔细瞧瞧,便会发现,那星官的面容,与米长君的一般无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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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华莫过空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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