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太婆,秋意微凉。十字街口,人流车流物流,南来北往奔腾疾驰,生生不息。
上班路上等红绿灯的间歇,我注意到身后不到两米远的街角,一个背脊微佝,满头齐耳银发的太婆,在人来人往的街口张望,像迷路的老人在寻找自己的亲人。
老人多像我的妈妈,是我的妈妈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寻找她的女儿来了吗?瞬间,母亲的影子就从那老人的模样中亦真亦幻地走出来,走进我日日夜夜的思念里。我的目光怅然了好久,嗓子酸酸的被哽住了,心里潮潮的泛出苦味儿来。
我不由自主走近老人,她不胖不瘦,面容白净无斑,慈眉善目,一根细发条笼住白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水粉色的格子衣衫,白底蓝花绸裤已洗旧了,十分干净。她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湿毛巾盖住篮子半截,另半截露出了睡在篮子里莹莹白白的花朵,层层叠叠亲亲密密地依偎在一起。
“妹儿,买黄桷兰。”老人微笑着招呼我,露出一口整齐白净的假牙,然后慢吞吞地坐在随身携带的小凳上,从篮子里拈起白棉线,两朵花儿并排串在一起,白白胖胖的,在空中一漾一漾,那香气就如打开了一个深邃的神秘宝瓶,不由自主地把人整个吸了进去。
嘿,黄桷兰,好久不曾见过!那一瞬的心情,就像小时候放学回家,饿极了,妈妈居然从罐子里摸出一把糖来。意外的惊喜总是让人很开心。
如今的城市,奔忙的人们,哪有时间关注一个卖花的老人,哪有闲情为自己买一朵花呢?
第二次遇见太婆,原来的地方。
一见我,太婆总是笑眯眯:“妹儿,我认得你。记得像是昨天哇,你给我买过花得嘛,你也喜欢花哈?”一听老人巴适的口音,就是地道老成都人。
“老人家,看您记性多好 。您多大年纪了啊?” 我笑问。
“今年九十二了。卖了几十年的花了。”老人高声说,像小学生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口气十分自豪,又补充:“我外孙女都跟你差不多年龄了。”
“啊?您九十二了啊?看您身体这么硬朗。”我一听,心里是真的又惊奇又敬意又叹服。第一眼见到老人,给我的感觉估计顶多就八十岁左右,精神很好,脸上、手上的肌肤都还挺饱满细腻,而且很有光泽,老人身体状态很好,无萎靡枯缩的迹象。
“ 老人家,谢谢您!”我微微躬身,尊敬地感谢她。老人一边递给我花,一边说:“谢谢你!”
我想,九十二岁的老人,一生一世,如今活得风轻云淡。当年那个卖花姑娘,似乎一如既往地活在岁月静好的时光里,她的生命从不曾被上苍漠视和亏待过一样。
此后,那个十字街口,已经成了我心中的牵挂。
远远的,见老人笑眯眯地把一串黄桷兰递给一位骑车停下来买花的年轻女孩儿,然后埋头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整理她竹篮里的花朵,似乎那些花朵就是一只只蜻蜓,生怕一不留神它们就飞走了一样。
“老人家,您早啊!”我欢喜地跟她打招呼。“妹儿好。来两串?”老人抬起头来,眼神明亮,思维清晰:“你也是个爱花的娃儿。花儿是天神,它随时看得到你,还会时时保佑你!”
“ 谢谢您!老人家。”我接过黄桷兰,挂在裙子的扣子上。花儿乖乖地依偎胸前,那香味一如既往的渗透入魂,相信世界上任何顶级香水的味道,都只能高仿,而无法完全复制。
“妹儿你穿好大码子的鞋?”老人一边问我,一边打量我的脚:“三十六码,差不多吧?”
我惊奇老人的眼光这么准确,简直就是一把尺子。
“我把这波黄桷兰卖完,没事就给你做一双鞋垫。我卖了几十年的花,也做了几十年的鞋垫,保准你满意。”老人快人快语,一幅笑傲江湖的可爱神情:“我去年都卖了上百双鞋垫,在家乐福门口,买的人可多了。今年没做鞋垫了,家人不让。”
“是吗?”我睁大眼睛再打量太婆,细品,才发现太婆身上是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是一种清透的简单纯粹,是一种返老还童的天真可爱,是一种乐观阳光的生活态度,是一种温暖人心的爱,是一种浸透骨髓的香气。
“老人家,做鞋垫不是容易的事,费心费神费力气。您的心意我心领了!”心里那份亲切和感动,都在一句“谢谢您!”里生根发芽。
“老外婆,我的卖花姑娘哩!”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突然奔过来,在看到老人的一刹那,几乎哭出来。声音是又急又喜,又怨又疼又嗔:“我在家乐福附近到处都找遍了,没见您,都急死我了。我的卖花姑娘哩。” 女子高个,一袭乳白色长裙,面容姣好,气质不俗。老人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像个犯了错误,既羞愧又顽皮的孩童。
女子侧身蹲下来, 抱着老人的臂膀,贴着她老外婆的脸,一面笑着,一面流泪,一面柔声地说,像哄一个孩子:“外婆,我这就陪您一起卖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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