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春天温暖的午后,糍粑似的云儿压在房顶打着哈欠,清澈的阳光在空气中飘浮。她的衣裳显得有些厚了;可微微的燥热总比寒冷刺骨好些。她家里很穷,身为最大的孩子,有必要放下书本,捧着花儿和钱袋,到大街上来讨生活。领着她的母亲已经病倒了,今天是父亲监督着她,他阴冷的脸庞让花儿都变得沉甸甸的。
她非常卖力,一个上午已经卖了好多花儿了;现在怀里还捧着两束,她像捧着双生的男孩,轻快地在街上走着——当然父亲没有跟在身后,她踩着节拍,抬着头,像所有正常的女孩子一样,按私下里定好的路线,从那家花店走过。
这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啊。店铺的招牌,镶着粉色和米色的丝带;玻璃门上用白颜料写着娟秀的字:"新品上市";那扇玻璃门她是从不敢推开的,隔着它可以看到店里乳白色的地砖,堆满大红鹤望兰的原木工作台,墙角插着的几支翠绿的富贵竹,以及吊着的花盆里伸下玉足的绿萝和爬山虎。
"这里才有春天。"她慢慢停下脚步了。玻璃门映出她灰色的厚棉袄和苍白的小脸。这么暖和的天气,这张小脸还是苍白的,因为终日对着萧索的墙壁和父母阴沉的脸,这小脸仿佛早早就长了皱纹了。反正眉头始终是锁着,嘴唇也总是咬紧。家里有两个顽皮的弟弟,姐姐的气色不会太好;父母总在讨论,是让这个女孩出去打工呢,还是养几年再嫁人呢,由不得让人皱起眉头;如今母亲病了,父亲买药照看,又要喂饱三张嘴,自然不给人好脸色看,她也只能咬紧牙关,得过且过了。
可是眼前的景色给了她安慰。她的影子融在这美景里,多么合适!她看起来是站在桌子前面,大腿抵着软包的桌角。手指轻轻动一下,能敲动桌沿上那把剪刀红色的柄。她的脚映得有些模糊,大概踩在地板上一层薄薄的枝叶上边,她能听见"嚓嚓"的响声。这如梦如幻的感觉真好:她轻轻仰起头,仿佛能看清头顶上的绿萝了,它们嫩绿的叶子像小兽柔软的脚印,她忍不住伸手触摸它——首先会摸到那悬着的花盆,有光滑的铁制的,也有粗糙的麻绳制成的,它们会轻巧地晃动起来,带动绿萝的枝条,像天使伸出了手臂,邀请她跳舞。
可惜这些小天使应该只认得真正的主人。女店主出现了,坐在桌前,遮住了她的影子。她不禁叹了口气。还是这女人的衣着好看些:那一身大红的薄毛衣,一下子把她遮盖住了——不过她也可以想像,自己就是那女人呢。毕竟她还可以看到一点自己苍白的小脸,和那身红色融在一起。她喜欢红色,这身衣服还不错,她还可以系一条围裙,打理那些花花草草更方便。她可以终日这样坐着,修剪花枝,与人交谈,把钱放进桌下的抽屉里;待到太阳落山,她就放下卷闸门,回到家中,和家人们品尝鱼肉,或者板栗,或者金色的鸡蛋糕。回家之前应该也不会无聊的,除了待在店里,她也会走进一个大花园,或一个小小的温室,在众多静默地呼吸着的生灵中仔细挑选,不时的会心一笑,挑出花儿捧在怀里,像捧着众多女儿中的一个漂亮的健全的男婴。
"你在偷懒!"父亲的声音一响,这些美好的画面就消失了!玻璃门上映出一个瘦弱佝偻的影子,"今天就卖这么多,快点家去烧饭!"她的背上落下火辣的一掌,"快去!"
她怀里的花,又显得沉甸甸的了!她低下头,瞅着这两枝蔫巴巴的小家伙,它们和玻璃门里的东西多么不配,配她这身衣服倒很合适。
她心里一酸,眼眶有些湿,悲哀地想着:自己又在皱眉头了吧!
"可是明天,一定要再在这家店门口走一次!"她咬了咬嘴唇,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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