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

多年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天，和晓峰一起在外边吃饭。

站立式烧烤摊，烟熏火燎的点了一把羊肉串，两个烤羊腰子。晓峰忽然对我说:“大哥，……我没吃过这个”

那时的他才刚二十不到，一脸懵懂和天真。

我说“没吃过你尝尝呗，这个挺好”

晓峰说:“大哥，这个是不是能壮阳？”

我说:“小小孩儿啊你知道的还挺多，是有那功能，但也不是专门管那个用啊，味道也很好呢”我边吃边递给他一个，热气腾腾的铁签子上，串着烤成焦黄微褐的羊腰子，还滋啦啦的冒着油。”

“大哥，我也……我也还……还没有对象啊”

“什么啊，还有没有对象的，你怎么总往那方面想啊，来来来，快吃！”

“啊……那好吧”

“吃吃吃”

“大哥，……”

“赶紧吃得了你”

回忆起来是有点好笑，但我真记不得我当时到底有没有恶作剧的心理了，应该是没有。因为晓峰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还经常去他家住。他家在临街的一栋旧楼的四楼，夜晚漆黑的屋子里，拉开窗帘外边就是月亮，放着披头士的音乐。

我俩都喜欢披头士，但各自喜爱的曲目不同。他的乐感非常好，弹吉他进步很快。唱歌的时候从来不大声吼，而是闭上长长睫毛的眼睛，哼鸣出轻轻的温柔的歌声。他是一个内心细腻敏感特别善良的小伙子。

因为我向来特别喜欢吃肉，所以我也不觉得吃个烤羊腰子会怎么样。而晓峰平时更喜欢吃青菜，而且从来是夹一口菜吃一口饭，从不泡饭也不乱拌或者狼吞虎咽。他很爱干净，拿筷子的姿势文雅的很，像个流落在贫民区的王子。

美美的吃了一顿午餐，撑的很饱，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在车上，我把着横杆，他把着竖杆，我们都站着。窗外有目不暇接的街景。过了一会儿，身边的晓峰不时的看向我。

我把目光转向他:“你总看我干嘛？”

“大哥……”

“什么事啊？”

“我……”

我打量了他一下，感觉他的站姿有点别扭。

好像半弯着腰，想要捂肚子，还想要撅屁股似的。

“你有尿？”

“没有啊”

他把身子站直了一下，又弯回去，神情尴尬。

我没理他了，转回头继续看窗外，当时我可能正在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哲学问题以消磨时间。

忽然，我想起来刚才吃羊腰子的事，电光火石的瞬间联系到刚刚晓峰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和站姿……我猛转过头去，问他:“你没事吧？”

“大哥，……”

果然他还在那半撅着，扶着车门边的竖栏杆，面色发红，像要生孩子似的。

我下意识的往他腿上看了一眼，他还不由自主的挡了一下。

“你把手拿开”

“不行啊……”

“至于吗你？”

“有点难受……大哥”

“难受什么啊，你不能好好站着吗？”

“我怎么好好站着啊？”

“你干嘛了啊？怎么搞的？”

“什么也没干啊，就刚才吃那个，吃那个吃的吧？？”

“哪个啊？”

“……”

“羊腰子？我也吃了啊，我怎么没事呢啊？”

他看了我一眼，我自己也看了一下，又抬头补充说到:“我没事啊”

“怪了……”

“怪了噢”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没人搭理咱俩。

我继续问他:“那你，你，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了啊你？你是不是看那边那个女的了啊？”

“哪个女的？”

“就那个”

我用下颌轻轻指给他，在他身后，大概五六米远有个女的，穿个黑色低胸装的裙子。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没看，我根本不知道那有个女的。”

“真没看？”

“没看没看”

“那你现在看看”

“大哥，你别逗我，真的，我现在真挺难受”

“怪了，我怎么没事呢，你肯定看什么了！”

“真没看！我就刚才看了一眼红绿灯”

“什么红绿灯？”

“就是刚上车，过交通岗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红绿灯”

“关那什么闲事！！！”

“不是你问我的吗？”

“……”

“……”

“你还看什么了？”

“还看了一眼交警”

“交警？”

“嗯”

“怎么了交警？”

“好像在开罚单”

“什么罚单？”

“给一个出租车在开罚单”

“女交警？”

“男的啊”

“司机呢？”

“没看见啊，可能也是男的吧，好像还有点秃头，脱发那种……”

“行了别说了！”

“怎么了，有关系吗？”

“也不关那事！”

“噢……，大哥，我该怎么办？”

“快到站了！”

“那现在呢？”

“我哪知道！”

“我合计你……，不是有经验么”

“我有什么经验？我没有这经验”

“噢……”

“挺着吧你，一会就好了，多看看窗外，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一直看窗外来的，也没看别地方噢，就是刚才上车时看到那个红绿灯……”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告诉你跟红绿灯没有关系，什么红绿灯！”

正说着，公交车车停靠站，又上来一群人。

一个穿红衣服的女的手里拿个包，被拥挤到了晓峰的身前。

我和晓峰被挤得挨的更近了，几乎头都要碰到一起。

我问晓峰:“你好点了吗？”

“哎呀别提别提了，刚要好点了，你别问我”

我忍不住想笑，尽量克制住了。

车又启动了，载着满满的乘客。

“大哥咱俩换地方啊？”

“不换”

“太挤了这地方，我怕别人误会……”

“有什么误会的，你好好待着”

“大哥那我上你后边行不？”

“不行不行不行”

我下意识的还躲了一下。

“你可以往这边挪挪”

“我不”

“那你就在那抱着栏杆吧”

他贴着铁杆紧握着，还抬着一条腿。像抓着救命稻草，又像一个跳钢管的舞者。

又过一会儿，我看晓峰渐渐正常的趋于平静了，身体也站直了许多。我放心了，没事就好。

可是过于平淡的生活，总会让人觉得没趣。

我挪了几步，费力的挤到他身旁，对他耳边轻轻的:“哎”

“干啥？”

我说“哎，你看”

“看什么？”

“你看那女的”

“哪个？”

“你前边那个，红衣服那个”

“怎么啦？”

“像不像张曼玉，那个，那个，你看啊，挺好看的噢”

“嘿嘿嘿”

晓峰转过头来，对着我嘿嘿的乐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蛋，像刚割完稻草的南美洲巴西小孩。

“大哥，我好啦，你别逗我啦，逗我也没有用啦”

说完他马上站的笔直，手也松开了扶杆。

“呵呵”

“呵呵呵呵……”

“下回我还请你吃羊腰子噢”

“不吃不吃不吃，哈哈，再也不吃了”

车继续颠簸着，拥挤着，前行。

快要到站了。

“晓峰，看！红绿灯！！！”

“哈哈哈，大哥，你太坏了”

生命中无数美好的瞬间，那一瞬间被定格。

他天真美好的笑容，我永远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