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巷陋,阮途穷,分别说了儒道的两个人物,颜回和阮籍。
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颜渊、子渊、颜子也都是指他。《论语·雍也》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就是颜巷陋三个字的由来。颜回不寿,四十岁就去世了。
颜回是不是真的很穷呢?这个问题还挺纠结的。
《庄子 让王》里说,孔子曾经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去做官(胡不仕乎),颜回说“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可见颜回家是有六十亩田地的地主家啊。那么“一箪食,一瓢饮”真的或许就是颜子在物质层面诉求的简单了。当然有人会说这可能是道家编排儒家虚构的情节,但如果不是这样,颜回倒真不好回答“胡不仕乎”这个问题了。因为另一个儒家泰斗孟子定义了不孝有三里就有“家贫亲老,不为禄仕”。
但《史记 仲尼弟子列传》里又有另一个桥段。颜回去世之后,他父亲颜路(也是孔门弟子)没钱厚葬他,请求孔子卖掉车子置办棺椁,被夫子以“材不材,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以徒行”拒绝了。这似乎证明了颜家是够穷的了。当然,这段故事又引发了孔子是不是对最得意的学生过于刻薄寡恩的质疑。其实,论语里是有解释的。《论语 先进十一》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所以,夫子不同意厚葬颜回,不因为感情,而是基于“礼”——“贫而厚葬,不循理也”。还记得颜回问仁得到的答案吗?克己复礼而已。
道家从来不太看得上儒家对于礼制的计较,所以用阮籍来应对颜回,还真是颇有意味的。
阮籍是著名的“竹林七贤”之首,是建安七子的阮瑀的儿子,是名门之后硬绑绑的“文二代”,他生平最不待见的就是礼法。
阮籍母亲去世后,嵇康的哥哥嵇喜来吊唁,这个在朝做官的礼法之徒迎来了孝子一个大大的白眼。后来嵇康这个同是竹林七贤的同道中人带着酒、夹着琴来,阮籍马上大喜,白眼翻成了青眼。拿眼珠看你,还是用眼白翻你,完全取决于阮籍对你的观感,他才不介意是什么场合呢,于是为中文贡献了“青眼有加”这个成语。
当时实际的“摄政王”大将军司马昭对阮籍同样也是青眼有加的。有人投诉阮籍服丧期间喝酒吃肉,按律应该流放。司马昭为他开脱道,“阮籍已经如此悲伤消沉,你不能分担他的忧愁,为什么还这样苛求呢?况且服丧时有病,可以喝酒吃肉,这也是符合丧礼的呀”。
不过司马昭伸来的橄榄枝阮籍始终没搭理,在政治上他一贯还是倒向曹魏一边的。于是阮籍就以饮酒酣醉来搪塞司马氏的笼络。颜回或许是真穷,“阮途穷”却不是说阮籍贫穷。《晋书·阮籍传》中记载:“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意思是说:阮籍经常独自一人驾着马车出门,没有目的地乱走,直至没有路可走了,才恸哭着返回。
尽管肆意,但阮籍倒没什么政治上的妄为,不像嵇康公然炮制了《与山巨源绝交书》引来杀身之祸以至于广陵散绝。在抱定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政治态度后,阮籍流连酒乡,终年五十四岁。不算高寿,却已经比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颜夫子多活了十几年啊。
颜回和阮籍分别以相对极端的人生观殊途同归地选择了出世的生活,但大多数普通人还得在入世和出世间纠结挣扎,于是,时而做“途次早行之客”,时而做“溪边晚钓之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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